辽东残照:牛录下的编户哀歌
第一章 烽火惊梦:明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的烽火如同惊雷,劈开了辽东大地长久以来的虚假平静。明军四路大军灰飞烟灭的消息,像瘟疫一样在辽河两岸的汉民村落中蔓延。恐惧如同深秋的寒霜,一夜之间凝结在每个人的眉梢。
沈阳城外,苏家屯。
苏文清坐在自家土坯房的门槛上,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一双双伸向苍天的枯手。他手里攥着一本磨得发亮的“户帖”,那是大明朝户部颁发的,上面清晰地写着他苏文清,年三十有二,系沈阳中卫民户,丁口二,田亩十五亩三分。这薄薄的一张纸,是他作为大明子民的证明,是他安身立命的根基。
“爹,城里又传来消息了,”他的儿子,年方十五的苏明远,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回来,小脸冻得通红,“说是……说是后金的兵,又往南边来了!”
苏文清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户帖上“民户”两个字。自萨尔浒之后,后金的八旗兵就像一群饿狼,时不时地窜到明朝边境来抢掠。以往只是抢些财物、牲口,可最近的传言越来越吓人,说什么后金大汗努尔哈赤要“变天”了,要把汉民都管起来。
“别听那些瞎传,”苏文清强作镇定,把户帖小心翼翼地揣回怀里,“咱们是大明的子民,有官府罩着。”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清楚,萨尔浒大败后,明军龟缩在几个大城里,像苏家屯这样的村落,早已成了不设防的羔羊。
他的妻子王氏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稀粥,叹了口气:“他爹,我看还是把粮食再藏藏吧,万一……”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伴随着粗暴的吆喝和狗吠。苏文清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是后金的人!明远,快!跟你娘躲到地窖去!”
他话音刚落,院门就“砰”地一声被撞开了。几个身穿兽皮、头插羽毛的后金士兵闯了进来,他们腰间挂着弓箭,手里握着明晃晃的马刀,脸上带着凶戾的神色。
“都给我出来!”一个领头的士兵用生硬的汉语喊道,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视着院子。
苏文清把妻儿护在身后,强作镇定地问:“军爷,我们是良善百姓,不知犯了什么王法?”
“王法?”那领头的士兵嗤笑一声,“现在辽东的王法,是我们大金的大汗定的!从今天起,你们这些汉民,不再是什么大明的子民了,都得归我们大金管!”
另一个士兵上前,一把抓住苏文清揣户帖的衣襟,粗鲁地把那本户帖搜了出来。“看,这就是明狗的破纸!”他轻蔑地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踩了几下。
苏文清看着自己视若性命的户帖被如此践踏,心疼得像刀割一样,却敢怒不敢言。
“都听着,”领头的士兵提高了嗓门,“奉大汗之命,从今日起,辽东所有汉民,一律废除明狗的户籍!男丁,凡是能拿得动刀枪的,都要登记造册,编入牛录!女人、孩子,也要报上名来,以后就是我们大金的包衣!”
“牛录?包衣?”苏文清茫然地听着这些陌生的词汇,心里充满了恐惧,“军爷,我们就是种地的老百姓,不想当兵,也不想当什么包衣……”
“不想?”领头的士兵眼睛一瞪,马刀“噌”地一声拔了出来,架在了苏文清的脖子上,“由得你们想不想?反抗者,杀无赦!告诉你们,这苏家屯,从今天起,就是我们正黄旗巴布泰旗下的牛录了!你们这些人,以后就是我们的属民,生是我们的人,死是我们的鬼!”
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肤,苏文清能闻到那刀上散发出的血腥气。他看着妻子惊恐的眼神,看着儿子紧握着拳头却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心中充满了绝望。他知道,大明的天,在辽东,真的塌了。属于他们的那个以“户帖”为根基的世界,已经被无情地打碎了。一个陌生而残酷的新秩序,正伴随着马刀和怒吼,强行降临在这片土地上。
第二章 牛录之下
苏家屯被强行编入正黄旗巴布泰旗下的一个牛录,编号为“第三十七牛录”。
所谓“牛录”,苏文清后来才慢慢弄明白,这是女真人的一种军事和社会组织单位,最初以每三百人为一牛录。如今,随着后金在辽东的扩张,牛录的编制也变得复杂起来,大量汉民被强制编入其中,成为了“汉牛录”或“包衣牛录”。
苏文清一家,被登记在了一个名叫穆尔泰的女真牛录额真(牛录首领)名下,成为了他的包衣。包衣,满语意为“家奴”,虽然名义上不是奴隶,但实际上却失去了人身自由,成为了旗主和牛录额真的私属,需要为他们耕种土地、服劳役,甚至在战时随军服役。
曾经的大明民户苏文清,一夜之间,身份彻底改变。他不再拥有自己的土地,苏家屯的田地被重新丈量,大部分肥沃的土地被分配给了迁入的女真兵丁,剩下的贫瘠之地,才允许他们这些包衣耕种,但产出的大部分粮食,都要作为“赋税”上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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