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苏文清难以接受的是户籍的改变。后金的户籍登记远比明朝的户帖要粗暴和简单。几个女真文书拿着笔和本子,挨家挨户地询问,姓名、年龄、性别、有无手艺,甚至连家里有几只鸡、几头猪都要登记。至于他们以前在明朝的户籍是什么,做什么营生,一概不问,也不关心。
“苏文清,男,三十二岁,妻王氏,子苏明远,十五岁。”一个文书用生硬的汉字在一本粗糙的册子上记录着,“备注:无特殊手艺,定为耕奴,编入穆尔泰牛录下第四甲喇(甲喇为牛录下的编制,约五十人)。”
没有了“民户”的身份,没有了土地的所有权,苏文清感觉自己就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野草,漂浮在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上。他怀里再也没有那本磨得发亮的户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绳子系在腰间的小木牌,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和所属牛录、甲喇的编号。这就是他在新秩序下的“身份证明”。
“爹,这算什么事儿啊?”苏明远年轻气盛,看着自家的田地被女真兵霸占,心里充满了愤懑,“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大明的子民,凭什么让他们这么欺负?”
苏文清赶紧捂住儿子的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小声点!别乱说!让女真兵听见了,是要掉脑袋的!”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惹上麻烦,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代,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想要安稳地活下去,又谈何容易。
编入牛录后,各种劳役就接踵而至。今天是去修城堡,明天是去挖壕沟,后天又是去给女真贵族运送粮草。苏文清和村里的男丁们,每天天不亮就要被牛录额真的亲兵用鞭子抽打着集合,干着最繁重的体力活,吃着最难以下咽的糙粮。稍有懈怠,便是一顿毒打。
王氏则带着村里的女人,被分配了纺织、缝补的任务,每天要织出一定数量的布匹,交给牛录额真。完不成任务,同样要受到惩罚。
苏明远因为年纪小,暂时没有被派去干重活,但也被编入了“幼丁”的队伍,每天要去放马、喂猪,还要学习简单的满语和女真习俗。他对此充满了抗拒,常常在夜里偷偷地流泪。
整个苏家屯,乃至整个辽东的汉民村落,都笼罩在一片压抑和恐惧之中。曾经的乡邻,如今因为编入了不同的甲喇,或者成为了不同牛录额真的包衣,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为了讨好牛录额真,有些人甚至会互相监视、告密,人性在生存的压力下扭曲变形。
苏文清亲眼看到,邻村一个叫李老实的汉子,因为抱怨了几句劳役太重,被自己同甲喇的一个汉民告发,结果被牛录额真下令打了五十大板,活活打死了。那个告发者,却因此得到了一点粮食的赏赐。
这件事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苏文清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他知道,在这个“编汉为奴”的政策下,他们这些汉民,已经不再被当作人来看待了。他们的户籍被废除,身份被剥夺,尊严被践踏,剩下的只有被奴役和驱使的命运。
夜晚,苏文清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窗外北风呼啸,心里想着以前拿着户帖,向里正缴纳赋税,虽然日子清贫,但至少是自由的,是有尊严的。而现在,他就像一头被戴上了枷锁的牛,只能在牛录的鞭子下,一步步走向未知的黑暗。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也不知道大明的军队是否还会打回来,重新给他们这些汉民一个合法的身份和户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身边的妻儿,在这乱世的寒夜里,汲取一丝微薄的温暖,祈祷明天的太阳能够照常升起。
第三章 反抗与镇压
后金在辽东推行的“编汉为奴”政策,废除汉民原有户籍,强行将他们编入牛录成为包衣,这一做法严重侵犯了汉民的利益,激起了广泛的反抗。
起初,反抗是零星的,隐蔽的。有的汉民偷偷逃离牛录,躲进深山老林;有的在耕种时消极怠工,故意毁坏农具;有的则暗中传递消息,希望能与明朝的军队取得联系。
苏文清所在的苏家屯,也有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受不了这种奴役生活,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逃跑了。然而,没过几天,他们就被牛录额真派出去的追兵抓了回来。
“逃?你们还想逃到哪里去?”牛录额真穆尔泰坐在院子里的太师椅上,冷冷地看着被绑在地上的几个汉子,眼中充满了杀意。
那几个汉子浑身是伤,显然在逃跑的过程中遭到了追捕者的毒打。他们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牛录额真,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穆尔泰哼了一声,对身边的亲兵下令:“拖下去,杀了!把头砍下来,挂在村口的老槐树上,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不要啊!牛录额真!”
“饶命啊!”
惨叫声在苏家屯的上空回荡,很快又归于沉寂。不一会儿,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被挂在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上,在寒风中微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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