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梅雨季的蛔厥症
入梅后的津门市像个大蒸笼,空气拧一把都能出水。岐仁堂的雕花木门半开着,堂前的铜铃被穿堂风一吹,叮铃哐啷响得心烦。岐大夫正坐在八仙桌后碾磨乌梅,青黑色的果子在石臼里被捣出深褐色的浆汁,混着花椒、细辛的气味,在闷热的空气里格外刺鼻。
“岐大夫!您快给看看吧,这孩子都折腾一宿了!”门帘一挑,王婶背着个瘦高的少年闯进来,额头上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少年叫阿明,十六岁,在城郊工地打零工,此刻正弓着腰捂住肚子,脸色白得像张草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
岐大夫放下石臼,伸手搭在阿明腕上。脉沉细得像游丝,指腹刚触到皮肤就惊得一缩——那手凉得跟冰块似的,从指尖凉到肘弯。“啥时候开始肚子疼的?”他捋着山羊胡,眼睛盯着阿明微微发颤的眼皮。
“昨儿后半夜!”王婶抢着说,“先是喊心口窝疼,跟火烧似的,直往上撞。喊着饿又吃不下,刚塞了口粥就吐,连蛔虫都吐出来了!”
阿明忽然浑身一激灵,额头爆出冷汗,嗓子里发出“呃呃”的声响。岐大夫连忙让他趴在长凳上,手掌按在他后腰命门穴附近——那儿烫得吓人,可小腿肚子却凉得像铁。“消渴吗?”岐大夫问。阿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哑着嗓子说:“渴得厉害,喝多少水都不解……”
“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岐大夫喃喃自语,从案头抽出一本线装书,正是泛黄的《伤寒论》抄本,“第326条,说的就是这症候。”他翻开书页,指着上面的朱批:“你看这‘阴阳之气不相顺接’,上热下寒,水火失济,蛔虫才会上窜。”
王婶听不懂这些,急得直搓手:“大夫,您就说咋治吧!这孩子打小没娘,跟着他爹在工地吃百家饭,别是中了啥邪?”
“邪倒是没中,是冷暖不知,把脾胃作践了。”岐大夫起身走到药柜前,哗啦哗啦拉开抽屉,“乌梅三百克,先拿醋泡上一宿;花椒、细辛各三钱,干姜、附子炮过的,各五钱;再配点当归、桂枝、黄柏……”他一边称药,一边解释,“这乌梅丸是张仲景的方子,酸能安蛔,辛能散寒,苦能清热,寒热并用,才能把这上蹿下跳的蛔虫镇住。”
阿明突然又是一阵干呕,喉咙里“咕噜”响了一声。岐大夫眼疾手快,拿起个瓷碗接在他嘴边——果然吐出两条粉红色的蛔虫,还在碗里扭来扭去。王婶吓得尖叫一声,岐大夫却神色自若,用筷子拨弄着虫子:“你看这虫体,带点青色,正是肠寒胃热的征象。若只是纯寒,虫体会蜷曲;纯热,虫体必枯黄。”
药抓好后,岐大夫特意叮嘱:“头煎药要浓煎,先喝半碗,看有没有好转。记住,这药得温着喝,太热了容易呕,太凉了又激着肠胃。”他又看向阿明,“小伙子,往后吃饭别狼吞虎咽,工地的冷水也少喝。你这身子骨,就像那梅雨季的柴火,外湿内燥,再这么折腾,早晚要垮。”
阿明点点头,额头上的汗渐渐收了。临走时,岐大夫又塞给他一小包炒麦芽:“回去熬水喝,开胃健脾。记住,饿了也别猛吃,先喝两天粥。”
看着王婶扶着阿明远去的背影,药童小栓忍不住问:“师父,为啥这病叫厥阴病?听着怪吓人的。”
岐大夫擦了擦手,指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厥者,逆也。阴到了极处,就像这梅雨季,湿到了头,就该转晴了。可要是阴阳之气接不上,就像这雨下得没头没尾,人就得病。这厥阴病啊,就是阴阳在体内打仗,打得不分胜负,人就寒热错杂,上吐下泻。”他顿了顿,又说,“《伤寒论》里讲‘凡厥者,阴阳气不相顺接,便为厥’,说的就是这个理。”
第二章 冷库工的寒厥症
七天后,梅雨季还没结束,岐仁堂来了个特殊的病人。这人叫老周,在城郊冷库当搬运工,进门时裹着件厚厚的棉袄,可嘴唇还是冻得发紫,手指蜷曲着伸不直。
“岐大夫,您快给我瞧瞧,这手怕是要废了!”老周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哆嗦着把右手伸出来。那手果然异常,从指尖到手腕都是青紫色,摸上去凉得像块冰,按下去半天才能回血。
岐大夫皱着眉,先看了看老周的舌头:舌质淡白,舌苔水滑。又摸了摸他的后颈——冰凉一片,连带着肩胛骨都是冷的。“这毛病啥时候得的?”
“得有俩月了。”老周叹了口气,“冷库温度低,我这双手整天跟冰块打交道。起初只是手凉,后来慢慢就发紫,有时候还发麻。去医院查,说是什么‘雷诺氏病’,给开了点药,吃着不管用。”
“西医的病名咱不管,咱只看症候。”岐大夫让老周把袖子卷起来,只见他小臂上的血管都瘪着,颜色发青,“你是不是经常觉得浑身没劲,腰酸腿软?晚上睡觉脚也暖不热?”
老周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晚上盖两床被子都不管用,媳妇说我跟个冰疙瘩似的。还有这肚子,老是隐隐作痛,吃点凉的就拉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