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后的雨带着煤窑底的湿气,把青云巷的青石板洇得发亮。岐仁堂的铜葫芦幌子上凝着水珠,在暮色里晃出细碎的光。柜台后,岐大夫正用象牙秤戥子称着黑豆,忽听得门环"哐当"一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气声。
"岐大夫!您快救救俺男人!"话音未落,一个围着蓝布头巾的妇人搀扶着条汉子踉跄进来。那汉子约莫三十五岁,穿着沾满煤屑的工装,右膝弯成弓状,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额上的汗珠混着煤灰,在灯光下凝成黑霜。
岐大夫放下秤,快步迎上去:"不急,先坐诊床上。"他扶着汉子躺下,指尖刚触到对方的踝关节,汉子便疼得浑身一颤:"哎哟!跟铁钳夹着似的,从脚脖子一直窜到脊梁骨……"
妇人抹着眼泪:"俺们家老刘,在煤矿挖了十年煤,去年秋天开始脚脖子疼,后来浑身关节都僵了。找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就是不见好。这阵子更邪乎了,夜里疼得直打滚,脚脖子肿得跟冬瓜似的,凉得像块冰。"
岐大夫指尖在汉子关节游走,时而按揉,时而叩击,眉头渐渐蹙起。只见那汉子舌淡胖如冬瓜瓤,边缘刻着齿痕,脉象沉迟无力,如同老井里吊桶触水的钝响。"伸出手来。"岐大夫握住汉子的手腕,指腹下的脉搏跳得又慢又弱,"你这是寒湿入了骨,经气痹阻了。"
汉子疼得直吸气:"岐大夫,俺这到底是啥毛病?咋就跟掉进冰窟似的,骨头缝里都透着冷?"
"《灵枢·寿夭刚柔》里讲,'寒痹之为病也,留而不去,时痛而皮不仁'。"岐大夫取过毛笔,在桑皮纸上边写边说,"你这是久处寒湿之地,寒邪像钉子一样扎进骨头缝里,气血运行不畅,就像煤窑里的巷道被积水堵住了。你看这关节僵直,疼痛夜间加重,足部紫黯发凉,正是寒湿瘀阻的征象。"
妇人面面相觑,岐大夫放下笔解释:"打个比方,就像煤窑里的木头泡在冷水里,日子久了就会朽烂。人的筋骨遇了寒湿,也会拘挛疼痛。《伤寒论》里说'湿痹之候,小便不利,大便反快,但当利其小便',可你这病深在骨髓,得用猛药把寒湿从骨头缝里拔出来。"
说着,岐大夫开出一张方子:川乌头六钱,草乌头六钱,干姜三钱,炙甘草三钱,黑豆六钱,麻黄一钱五分,细辛一钱五分,桂枝六钱,鸡血藤三钱,青风藤三钱,络石藤三钱,白芍六钱,川牛膝三钱,川断三钱,木瓜三钱,没药一钱五分,乳香一钱五分,蓬头薏苡仁六钱,当归二钱四分,丹参二钱四分。
"这川乌、草乌是君药,"岐大夫指着药方,"《神农本草经》说它们'除寒湿,温经络,止疼痛',就像煤窑里的旺火,能把骨头缝里的寒湿都烤化。麻黄、桂枝好比开矿的风镐,能解表散寒,把肌腠里的寒邪赶出去。干姜温中散寒,就像给脾胃添把火,让阳气从根上生发。"
汉子看着药方直咋舌:"岐大夫,这川乌草乌不是有毒吗?俺在煤矿听老辈人说,这东西能药死牲口。"
"药之性,用之在人。"岐大夫捋须微笑,"《本草纲目》说得清楚,'川乌头,其性热,其味辛,能通经络,利关节,除寒湿'。只要配伍得当,炮制到位,就能以毒攻毒。你看我配了炙甘草,既能调和诸药,又能解乌头毒。这黑豆能制其燥烈,麻黄、细辛助其温散,三藤通络,白芍缓急,牛膝、川断补肝肾强筋骨,木瓜祛湿舒筋,乳香、没药活血止痛,薏苡仁渗湿除痹,当归、丹参养血活血,都是为了让这剂药如矿工挖煤,层层深入,把寒湿邪气连根拔起。"
妇人接过药方,又犯了难:"大夫,这药咋煎啊?俺怕煎不好,再中了毒。"
"这可是关键!"岐大夫郑重叮嘱,"川乌、草乌、干姜、炙甘草、黑豆要先煎四个时辰,用文武火慢慢熬,把毒性煎去大半。然后再下其他药,水开后再煎半刻钟。头煎二煎的药汁混在一起,分四次服,每隔四个时辰喝一次。记住,千万不能急煎急服,这药性子猛,得让它慢慢发力。"
老两口连连点头,扶着汉子走了。岐大夫望着窗外的雨幕,喃喃道:"《尚书》云'若药不瞑眩,厥疾弗瘳',这病深在骨髓,寻常剂量怕是难以撼动。"
三日后,妇人愁眉苦脸地来到岐仁堂。"岐大夫,俺男人按您说的煎了药,喝了三剂,咋一点不见好呢?"她搓着衣角,围裙上还沾着煤屑,"还是疼得夜里打滚,脚脖子还是凉冰冰的。"
岐大夫沉吟片刻:"病久根深,怕是药轻了。"他取过原方,在川乌、草乌旁边各加了个"六"字,变成一两二钱。"回去后按这个剂量煎,川乌、草乌加到一两二钱,还是先煎四个时辰,记住,千万不能省了火候。"
妇人将信将疑地走了。又过了三日,天刚蒙蒙亮,岐仁堂的门就被推开,这次是汉子自己骑着自行车来的,虽然还是一瘸一拐,却比上次精神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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