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仁堂的木门轴总带着股药香,那是百年间熬药的汤汁渗进木头缝里,酿出的独特味道。入伏的雨刚歇,青石板路泛着潮气,药柜上的铜环挂着水珠,倒映着“岐仁堂”三个颜体字——岐大夫祖父手书的,笔锋里藏着《黄帝内经》的墨香。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诊室,照在岐大夫的白褂上。他正低头翻《医宗金鉴》,书页间夹着片晒干的紫苏叶,是去年给张婶治咳嗽时留下的。忽然“吱呀”一声,门被撞开,带进股鱼腥气,一个穿蓝布衫的妇人站在门槛上,手里攥着件灰黑色的汗衫,胸口起伏得像揣了只兔子。
“岐大夫!您快瞅瞅这!”妇人嗓门亮,震得药柜上的瓷瓶都晃了晃。她叫刘春兰,在菜市场卖活鱼,鬓角的碎发被汗粘在脸上,“这腋下的汗渍,黑得像墨汁,洗都洗不掉!夜里手心烫得能烙饼,口干得喝三瓢凉水,见谁都想吵两句,前天跟卖豆腐的为秤星不准,吵得整条街都来看热闹。”
岐大夫放下书,示意她坐下。条凳刚被前个病人坐过,还带着点温度。他伸出三指搭在她腕上,指腹贴着寸关尺,眼睛半眯着,像在听脉里的动静。“脚心也烫?”他忽然开口,声音混着药柜里飘出的丹皮香。
“烫!”刘春兰猛点头,把汗衫往桌上一铺,“您看这黑印子,洗十遍还是这样。西医说是什么‘内分泌’,开了些小白片,吃了俩月,汗没少,反倒浑身发沉,像背了袋沙子。”她张开嘴,舌尖红得像点了朱砂,舌苔薄黄,满是裂纹。
岐大夫收回手,从药柜里抽出本泛黄的《内经》,翻到“五色篇”:“您看‘在藏为肾,在色为黑’,肾属水,管着一身的津液。您这汗黑,是肾水少了,虚火往上冒,把津液蒸得变了色,就像锅里的水烧干了,锅底会结黑垢。”他指着窗外的老槐树,“树要是根缺水,叶子会发黄发焦,人也一样,肾水不足,浑身就像被火烤着。”
旁边抄方的徒弟小郑抬头问:“师父,她这自汗,是不是该用黄芪龙牡散?上次李叔汗多,您就加了黄芪。”
岐大夫把《内经》往桌上一拍:“糊涂!”声音陡然提了三分,“李叔是气虚,汗是淡的;她这是阴虚火旺,汗是黑的,用黄芪补气,岂不是给灶膛添柴?火越旺,汗越黑!”他转向刘春兰,语气缓下来,“您半月前跟人吵架,气了三天没合眼吧?怒伤肝,肝火旺了会偷喝肾水,就像灶边的柴火太旺,锅里的水自然耗得快。”
刘春兰眼圈红了:“可不是嘛!那卖猪肉的占了我半尺摊位,我跟他吵到工商所,夜里躺床上,心里像揣着团火,翻来覆去烙饼似的。”
岐大夫提笔写方子,笔尖在纸上沙沙响:“给您开知柏地黄汤,熟地、山药补您的肾水,就像给快烧干的锅里添凉水;山茱萸固住精气,别让水白耗了;丹皮、知母、黄柏清那虚火,好比撤掉半拉柴火。”又添了“龙骨、牡蛎”,“这两味能收汗,像给锅加个盖子,不让津液白白蒸腾。”
他把方子折成三角:“煎药时放三颗大枣,挡挡苦味。记着别吃辣椒、羊肉,那些是热性的,等于往火里扔劈柴。”
刘春兰捏着方子要走,又回头问:“岐大夫,我这病跟天天杀鱼有关系不?鱼腥气重得很。”
岐大夫笑了,眼角堆起皱纹:“鱼是水里的,本是滋阴的,倒是您杀鱼时总动气,那股躁火比鱼腥气伤肾。以后杀鱼时多想想,这鱼能让街坊们吃顿鲜,气就顺了。”
半月后,刘春兰又来了,手里拎着条活鲫鱼,腋下的蓝布衫干干净净。“岐大夫!神了!”她笑得露出俩虎牙,“喝到第五天,汗就淡了,现在一点黑印子都没了。”
可过了俩月,她又愁眉苦脸地来,汗衫上的黑渍比先前还深。“我听隔壁王婶说黄芪能补身子,自己抓了半斤泡水喝,喝了三天就成这样了。”
岐大夫叹了口气,重开了原方:“《本草纲目》说黄芪‘补气升阳’,您这体质本就火旺,补气好比给滚油添火,汗能不更黑?治病得看体质,就像雨天得打伞,晴天撑伞反遭罪。”
送走刘春兰,日头已爬到头顶。岐大夫刚端起茶杯,诊室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碎花裙的姑娘捂着嘴进来,嘴角沾着点血迹,说话漏风:“岐大夫,我这嘴烂得没法吃饭,一出汗,腋下红得像染了胭脂。”
姑娘叫李婷婷,在网红奶茶店做调饮师,面颧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她把胳膊抬起来,腋窝下的衣料洇着片淡红色,“这汗沾在白衬衫上,洗都洗不掉,同事们都笑我是‘红汗怪’。”伸出舌头,舌尖布满黄白色的溃疡,碰一下就疼得龇牙。
岐大夫搭脉时,指尖能感觉到脉跳得又快又急,像打鼓似的。“大便几天没解了?”
李婷婷脸涨得通红:“三天了,肚子胀得像揣了个皮球,昨天好不容易拉了点,干得像羊屎蛋,肛门都裂了。”
岐大夫指着墙上挂的《难经》拓片:“你看‘汗为心之液’,心属火,色赤,您这红汗,是心火太旺,把血都逼进汗里了。”又翻开《医宗金鉴》,“再看您口舌生疮,是阳明胃火往上窜,心胃两火对着烧,就像俩灶膛齐开火,能不红、不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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