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心电监护仪平稳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像某种倒计时。张启明半靠在床头,枯瘦的手背上还扎着留置针,输液管里透明的液体一滴滴落下,汇入他衰败的血管。几天前那场铺天盖地的网络污蔑,像淬毒的冰水,瞬间浇熄了这位老地产人眼中最后一点火光。此刻,他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里面什么也没有。
程长赢无声地走进来,手里拎着保温桶。他瞥了一眼床头柜上几乎没动过的白粥,轻轻放下桶。“师父,多少吃点。”声音放得很低,但在过分安静的病房里依然清晰。
张启明眼珠缓缓转动,落在他脸上,那目光像蒙尘的玻璃,映不出任何情绪。“吃?”他声音嘶哑干裂,像粗糙的砂纸摩擦着喉咙,“咽不下去。我这辈子……这张老脸,算是被扔进粪坑里踩烂了。”他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却比哭更难看,“长赢,我老了,扛不动了。启明……要不就算了吧。”
“算了?”程长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尖利,“几十年的心血,您说不要就不要了?外面那群豺狼虎豹,就等着您咽下这口气,好扑上来把启明撕碎分食!”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瓷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您怕了?怕了赵天雄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怕了网上的口水?”
张启明被他激烈的反应震得一愣,随即一股被冒犯的怒火冲上他灰败的脸颊,枯槁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被单。“混账东西!你说什么胡话!”他气得胸口起伏,监护仪的滴答声急促了些,“我是为了谁?我是……”
“为了我?还是为了您那点摇摇欲坠的清高?”程长赢毫不客气地打断,一步跨到病床边,俯视着他,眼神灼灼逼人,声音却压得更沉,带着一种压抑的疯狂,“您清高了一辈子,结果呢?人家一巴掌就把您扇进了医院!赵天雄想弄死我们,我们就得洗干净脖子等着?师父,商场就是战场!您当年教我的狠劲呢?都让狗吃了吗?”
“你……你……”张启明被他这从未有过的忤逆顶撞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手指颤抖地指着他,浑浊的眼睛里血丝密布,“反了!真是反了!我张启明瞎了眼……”
“瞎了眼才信了我,是不是?”程长赢冷笑一声,那笑容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格外冰冷,他猛地弯下腰,脸几乎凑到张启明眼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您以为您干干净净,启明就清清白白?赵天雄为什么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往我们头上泼粪?因为您,您张启明,就是块活靶子!您挡着别人的道了!您还抱着您那套老掉牙的规矩不放,别人早就拿着刀捅进您心窝子了!”
他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仿佛真的被这“争吵”点燃了所有怒火,声音却奇异地再次拔高,带着一种绝望的嘶吼:“行!您要当圣人,我程长赢不奉陪!启明这艘破船,您爱怎么沉就怎么沉!账本?您以为那点东西真能扳倒赵天雄?”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撞击在病房的四壁上,“银行B013保险箱里的东西,顶多让他伤点皮毛!您就抱着您那点没用的证据,在病床上等死吧!”
吼完最后一句,程长赢猛地转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大步流星地冲向病房门口,摔门而去。巨大的撞击声在走廊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病房里死一样的寂静重新降临。只有监护仪那催命般的滴答声,固执地响着。
张启明僵在病床上,被刚才那番疾风骤雨般的“控诉”打得措手不及,愤怒、惊愕、被背叛的痛楚在他脸上交织。他急促地喘息着,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单。然而,就在这混乱的情绪风暴中心,一丝冰冷的清明,如同沉入死水的石头激起的涟漪,骤然扩散开来。程长赢临走前那声嘶力竭的吼叫,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重锤,反复敲打在他耳膜上——“银行B013保险箱”!
这绝不是气话。程长赢从不做无谓之事。张启明浑浊的眼珠急速转动,猛地扫向病床下方——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刚才程长赢俯身靠近时,手指似乎极其隐蔽地在那里点了一下。
一股寒意顺着张启明的脊椎猛地窜上头顶,瞬间浇灭了他所有真实的怒火。他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那滴答声不再是心跳的伴奏,而是某种索命的倒计时。
他强撑着虚软的身体,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挪到床边。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他弯下腰,动作因为僵硬和恐惧显得异常笨拙。目光在床底阴影里一寸寸搜寻。几缕灰尘,散落的药片包装锡纸……然后,他的视线死死钉在靠近里侧床腿的金属支架上。
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塑料方块,被一小块医用胶布牢牢地粘在冰冷的金属内侧。它像一个恶毒的眼睛,正无声地窥视着病床上的一切。
窃听器!
张启明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刚才那场“争吵”,每一个字,都是演给这双“耳朵”听的!程长赢那看似失控的咆哮、刻薄的指责、绝望的嘶吼,甚至最后那看似无意泄露的“银行B013保险箱”,全都是精心设计的台词!这是一场演给赵天雄看的戏!而自己,成了这出戏里浑然不觉的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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