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声刚落,小豆子抱着豁口的粗瓷碗蹲在灶台边刷洗。小男孩故意把水花搅得哗啦响,棉鞋在青砖地上蹭出湿漉漉的痕迹。
"小林哥,贾婶子又在砸腌菜坛了。"小豆子甩着手上的水珠凑过来,冻裂的虎口结着血痂。男孩说话时总爱揪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角,那是去年冬天从乱葬岗死人身上扒的羊皮坎肩。
林默往炭盆里添了把锯末,火光忽地窜起,映得墙上的月份牌哗啦作响。沈寒秋在里屋收拾行李,阴丹士林布衫摩擦的窸窣声混着她低哼的《松花江上》,"九一八"三个字含在舌尖像含了块冰。
"给你留了半块糖瓜。"林默从炕席下摸出油纸包,冰糖在煤油灯下泛着浑浊的光。小豆子舔着嘴要接,却被他按住手腕:"明儿帮我去前门电车厂拾煤核,见到车头插黄旗的..."
话没说完,中院突然传来摔门声。两人同时噤声,小豆子机灵地抓起扫帚装模作样,林默则把油纸包塞进他兜里时,顺势将铜钥匙滑进补丁夹层。钥匙齿痕在掌心留下的刺痛还未消散,传出贾张氏骂骂咧咧:"死小子!灶膛灰掏了没?"
等声音慢慢小了,林默摸出怀表。表盘在月色下泛着幽蓝,这是三个月前在鬼市换的瑞士货,表链早换成麻绳。表盖内侧刻着模糊的经纬度,像道陈年旧疤。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林默把棉被卷成个人形。冷月照在窗纸破洞上,恰好映着胡同口宪兵抽烟的红点。他褪下棉袍反穿,靛青布里子变成灰扑扑的夜色,又从炕洞掏出双纳了胶皮的布鞋——鞋底夹层藏着半截钢锯条。
护城河的冰裂声隔着三条胡同都能听见。林默贴着墙根阴影挪动,突然摸到墙砖上的刻痕。三道深浅不一的竖线,是上周粮荒时做的标记,当时用半斤棒子面换来的情报说这里狗洞通着城外乱坟岗。
狗洞比记忆里更窄了。林默卸下腰带才勉强钻过,腐臭的雪水渗进后腰,刺得冻疮火辣辣地疼。城墙根的老槐树上吊着具尸体,脚上的胶鞋被扒走一只,腰牌在风里打转——四九城警备司令部稽查科。
护城河的冰面泛着青灰色,远处碉堡的探照灯像巨兽独眼。林默从冰窟窿捞出早备好的木板,这是用棺材铺的边角料拼的雪橇。当他把麻绳套在肩上时,忽然听见冰层下的汩汩水流声,仿佛这座古城在黑暗中的呜咽。
"站住!"河对岸猛地爆出喝问。林默扑进冰裂缝,木板堪堪遮住身形。两个哨兵踩着冰刀滑近,马靴上的马刺刮得冰面吱嘎作响。他屏住呼吸,感觉心脏要撞碎肋骨,却摸到怀表表盖的刻痕——永定门外八里庄,那里有片芦苇荡。
哨兵的皮靴在五步外停住,林默听见火柴划燃的响动。"真他娘邪门,刚好像瞅见个影子。" "准是野狗,昨儿个炊事班不是扔了半扇瘟猪肉?"
等烟头的红光消失在夜色里,林默的棉裤已经和冰面冻在一起。他摸出钢锯条慢慢割开冰层,碎冰碴子溅进衣领化成刺骨的溪流。十二岁的瘦小身影终于消失在芦苇荡深处。
芦苇荡的枯杆在夜风里沙沙作响,林默趴在冰面上听了半刻钟,确认追兵的脚步声往西去了,这才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剥开三层防水布,半块指南针的玻璃罩映着残月——这是用东安市场淘换的怀表零件改的,磁针总爱往南偏三度。
"喀嚓!"
冰层突然裂开蛛网纹,林默急退两步,芦苇根下的淤泥冒着寒气。他摸出钢锯条插进冰缝,借力荡到对岸时,棉裤腿已经冻成硬壳。远处群山在月光下泛着铁青色,最高那座山梁的轮廓,像极了系统空间里粮仓的屋脊。
寅时三刻,林默钻进老鸹沟。这里本是个采石场,日本人投降时炸塌了半边山壁。他数着塌方处的青石,第七块松动石板下压着半截麻绳——三个月前跟着粮贩子踩点做的记号。
"嗷——"
狼嚎从山坳里荡过来!
洞穴比记忆中还深,石壁上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林默点燃松明子,火光惊起一群蝙蝠,扑棱翅膀带下的灰尘里混着发黑的米粒——去年秋天,游击队曾在这里藏过二十担高粱。
"就是这儿了。"
林默摸着洞壁的凿痕,三道平行的竖线正好能卡住钢锯条。当他把锯条插进第三道石缝时,整面岩壁突然震颤着移开半尺,露出个两人高的天然洞窟。潮湿的空气中飘着硝石味,石笋间结着蛛网,网上粘着片带编号的碎布——是美式军装内衬的材质。
林默从贴身的油布袋倒出七颗黄豆,按北斗七星的形状摆在洞口。这是跟西山交通站约定的暗号,每颗豆子间的距离代表不同含义。最后一粒豆子刚放稳,远处突然传来引擎轰鸣。
五辆十轮卡碾过冻土,车灯把山梁照得雪亮。林默缩回洞内,看着车队在三百步外停下,穿美式大衣的军官正用皮靴踢赶民夫:"动作快!天亮前要把这些'面粉'埋进二号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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