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急救操作在临时支起的防水帐篷下进行。注射,吸氧,清理呼吸道……秦黛声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精准稳定得可怕。
汗水混合着雨水,沿着她的额角鬓发不断滑落。周九良回过神来,立刻上前帮忙,递送物品,稳住老人颤抖的身体,沉默而高效。
他能感受到秦黛声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凝如山的气场,也能感受到老人生命之火正在急速流逝的微弱脉动。
终于,在强效药物和氧气的支持下,黄碧红的咳嗽稍微平复,呼吸虽然依旧微弱急促如游丝,但至少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窒息边缘。
她被小心地抬回了土坯房内那张铺着旧棉被的木板床上。昏暗摇晃的白炽灯光下,她的脸色灰败如金纸,双目紧闭,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肺部感染极其严重,已诱发急性心力衰竭和呼吸衰竭。”秦黛声直起身,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和疲惫,但更多的是凝重。
她看着简易监护仪上不稳定的数字,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咳血不仅仅是肺部血管破裂,更严重的是……长期吸入靛蓝染料粉尘和发酵产生的有害气体,导致了严重的化学性肺炎和重金属沉积!她的肺泡……可能已经纤维化了很大一部分。
”她拿起听诊器,再次俯身倾听老人胸腔内那如同破风箱拉动的、充满湿罗音的艰难呼吸。
“胸腔积液明显。黄老师,您必须立刻下山,住院接受系统的抗感染、强心、利尿,甚至是机械通气支持!不能再拖了!每一分钟都在消耗您的生命!”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医生面对生死时的绝对权威。
“不去!”黄碧红猛地睁开浑浊的眼睛,尽管虚弱得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眼神却依旧固执得像块顽石,燃烧着最后一点偏执的光。
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身下粗糙的旧棉被,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阵地。
“我死……也要死在染坊里!我的缸……不能没人看着!三十六道水法……一道都不能乱!乱了……色就败了……魂就散了……”
她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却又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无情地压了回去,身体痛苦地蜷缩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痰鸣音。
“黄老师!”秦黛声按住她瘦骨嶙峋的肩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直视着她浑浊的眼睛。
“您的命没了,这三十六道水法,这青黛印染,就真的断了!彻底断了!您甘心吗?您守了一辈子的东西,就在您眼前化为乌有!您对得起那些把技艺托付给您的祖师爷吗?!”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直刺老人心中最脆弱、最不敢触碰的地方。
“断了……”这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进黄碧红的心底。她浑浊的眼中瞬间蒙上一层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无边的悲凉,那固执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摇曳了一下,终于彻底黯淡了下去,只剩下空洞的痛苦和死寂。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深深的皱纹肆意流淌,冲刷着脸上的靛蓝和血污。
“我……我对不起祖师爷……对不起……列祖列宗……我是罪人……罪人啊……”
她呜咽着,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彻底迷失在黑暗中的孩子,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悲鸣。
“还有希望!”秦黛声紧紧握住她冰凉枯槁、颤抖不止的手,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
“您把技艺教给我!就在这染坊里!我帮您看着染缸!我帮您把这三十六道水法,一道不差地传下去!我保证!以汴梁秦氏之名起誓!”她的目光灼灼,如同黑夜中的火炬,带着千钧的承诺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教给你……”黄碧红怔怔地看着秦黛声年轻而坚毅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如同磐石般的决心。
那是一种源自古老血脉的承诺,带着跨越时空的重量和力量。仿佛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无边的黑暗。
那固执的、死寂的眼中,终于燃起最后一点微弱的、摇曳的光。“好……好……”她终于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中泪水再次奔涌。
“我教……倾囊相授……但你要答应我……在我闭眼之前……让我……亲手……再染一匹布……染一匹……最正宗的……‘碧落青’……”
“我答应您!”秦黛声用力点头,斩钉截铁。“现在,您必须配合治疗,保存体力!林微,准备注射广谱抗生素和强心苷!注意控制滴速!周先生,麻烦帮忙扶稳黄老师的手臂!”
周九良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老人枯瘦如柴的手臂,看着秦黛声熟练地消毒、穿刺静脉、推注药物。
他的目光扫过老人手臂上那些新旧交替的靛蓝色染痕和溃烂的伤口,又看向秦黛声沉静专注的侧脸,心中波澜起伏。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医生,这个汴梁秦氏的后人,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难以看透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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