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接下来的日子,秦黛声和林微在这破败、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染坊旁扎下了根。
她们清理了相对干燥、勉强能遮雨的一间堆放杂物的土坯房角落,铺上防潮垫和睡袋,作为临时的诊室和栖身之所。
秦黛声一边全力救治黄碧红,用带来的药物和高超的医术竭力控制她严重的肺部感染、心力衰竭和慢性中毒症状,一边开始了她此生最为艰难也最为神圣的学习——传承濒临灭绝的青黛古法印染“三十六道水法”。
每一刻都如同在与死神赛跑。
黄碧红的状态如同过山车,时好时坏。
病魔无情地吞噬着她的生命能量,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像是最后的挣扎。
但每当秦黛声扶着她,颤巍巍地靠近那些巨大的、散发着古老气息的染缸时,老人浑浊的眼中就会迸发出惊人的光芒,仿佛回光返照,枯槁的脸上也会浮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光彩。
“青黛印染……三十六道水法……环环相扣……差之毫厘……色谬千里……”黄碧红的声音嘶哑微弱,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仿佛在吟诵古老的咒语。
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一遍遍抚摸着染缸冰凉粗糙的缸壁,如同抚摸着自己即将逝去的孩子。
第一道水:**打靛**。
在老人浑浊目光的注视下,秦黛声穿上简陋的防水围裙,将冒雨从附近山坡上艰难采集来的、还带着水珠的新鲜马蓝草(板蓝根植株)投入巨大的石臼中。
沉重的木杵落下,反复捶捣。
绿色的汁液四溅,浓烈而苦涩、带着泥土和植物根茎特有气息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染坊原有的气味。
直到草叶被彻底捣烂成深绿色的糊状草泥。每一次沉重的捶打,都震得她手臂发麻,汗水浸湿了内衫。
脊背上那个点,在这持续的、需要爆发力的劳作中,隐隐传来酸胀感。
第二道水:**发酵**。
将草泥移入一个特制的、底部有排水孔的厚重陶瓮。
加入适量的石灰水(石灰与水的比例是黄碧红用枯瘦的手指捻了几十年、刻入骨髓的秘技,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秦黛声的手,嘶哑地指挥着:“少……再少一点……对……就是这个量……”)。
用一根长木棍用力搅拌,直到混合物泛起大量青绿色的、带着刺鼻石灰味的泡沫。
然后,用湿泥仔细地封住瓮口。
将这承载着希望的陶瓮,放置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这是微生物的盛宴,是时间与自然的魔法。
空气里弥漫着酸腐、温热、带着酒酿般奇异发酵的味道,越来越浓烈。
黄碧红裹着厚厚的旧棉衣,蜷缩在一旁的小竹凳上,剧烈地喘息着,浑浊的眼睛却像钉子一样紧紧盯着陶瓮。
“看……看泡沫……”她嘶哑地指点,声音微弱却执着,“泡沫转蓝……带紫金边……就是好了……心要静……耳朵要听……听瓮里的声音……它们在说话……”
秦黛声凝神静气,俯身靠近陶瓮,几乎将耳朵贴上去。
在染坊外淅沥的雨声和老人艰难的呼吸声中,她似乎真的听到了瓮内细微的、如同无数微小生命在低语、在歌唱、在呼吸的“滋滋……咕嘟……”声。
更奇异的是,她脊背上那个点,也传来一阵微弱而清晰的共鸣感,仿佛那瓮中的生命脉动,与她体内的某个频率产生了共振!
三天后,开瓮。
一股浓烈刺鼻、如同腐烂鸡蛋混合氨水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林微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瓮内的液体已沉淀分层。上层是浑浊的黄绿色废水,下层则是厚厚一层深蓝色的、如同沼泽淤泥般的沉淀物——这就是青黛印染的灵魂:**靛泥**。
第三道水:**起缸**。
将散发着浓烈气味的靛泥小心地舀出,放入最大的一个圆肚染缸。加入清澈的山泉水(黄碧红坚持要用后山泉眼的水)。
再投入特制的“糟”(用陈年米酒、麦麸、草木灰等复杂材料经特殊发酵而成的引子,是染坊最后的珍藏)。
黄碧红坚持要自己动手添加这最关键的引子,她枯瘦的手腕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秦黛声在一旁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托扶着她的手臂,如同托着一件稀世珍宝。然后用那根长逾丈许、头部带有多根分叉木齿、沉重无比的靛耙,沿着缸壁缓缓地、一圈一圈地搅动。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体力和耐力的过程,需要持续搅动半个时辰以上,节奏均匀,力道沉稳,不能快也不能慢。
直到缸水变得均匀、滑腻,表面泛起一层细腻的、如同上好绸缎般光亮的蓝紫色光泽——这就是染液成熟的标志,称为“缸花”。是靛蓝灵魂苏醒的象征。
“看缸花……看颜色……看手感……”黄碧红喘息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缸面,示意秦黛声自己尝试。
秦黛声深吸一口气,接过那沉重冰凉的靛耙,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岁月的重量。她学着老人的样子,沉腰坐马,气沉丹田,调动全身的力量,手臂、腰背协同发力,带动靛耙在粘稠得如同胶质的深蓝色染液中搅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