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耙每一次搅动都异常滞涩,仿佛在搅动一团粘稠的蓝色油脂,巨大的阻力从耙柄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草木灰、石灰、氨水和发酵物的奇异气味,霸道地钻入鼻腔,直冲脑门。搅动了几十下,她的手臂就开始酸胀发麻,汗水如同小溪般沿着鬓角、脖颈流淌下来,滴入深不见底的蓝色染液中,瞬间消失不见
。她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均匀的节奏和力道,呼吸变得粗重。脊背上那个点,在这持续的、需要全身协调用力的搅动中,灼热感变得清晰而强烈,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在记录着这古老技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编码,将其烙印进她的血肉骨髓。
终于,在她感觉手臂快要脱力时,染液表面开始泛起细密的、如同鱼鳞般不断变幻的紫色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神秘而美丽。
黄碧红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如同熄灭前的火星最后一次跳跃,嘶哑道:“成了……这缸……活了……祖宗的手艺……没断……” 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身体蜷缩得更紧。
然而,学习的过程远非一帆风顺。一次秦黛声尝试独立操作发酵时,因连日劳累精神稍有恍惚,石灰水的比例判断出现了细微偏差。
三天后开瓮,等待她的不是成熟的靛泥,而是一瓮散发着刺鼻恶臭、颜色污浊发黑的废料!整整一瓮价值不菲的马蓝草和数天辛劳的心血,彻底付诸东流!
“废物!”一直强撑着精神、蜷缩在角落竹凳上的黄碧红看到这一幕,气得浑身剧烈发抖,枯瘦的手指指向那瓮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废料,嘶声斥责,破锣般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刺耳。
“这点事都做不好!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传我的衣钵!怎么对得起祖宗传下的手艺!怎么对得起我这快死的人!”她枯瘦的手猛地抓起旁边一根用来拨弄柴火的细竹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抽打在旁边一个染缸的缸壁上,发出“啪”的一声沉闷巨响,竹屑纷飞!
秦黛声默默地站在散发着恶臭的陶瓮前,白皙的脸上沾着点点靛蓝的污渍,汗水浸湿了鬓角,几缕碎发贴在额前。
她没有辩解,也没有去看老人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她只是深深地、用力地吸了一口那令人作呕的失败气息,将这次错误的每一个细节,石灰水的触感,开瓮时的恶臭,都牢牢刻在心里。
她脊背挺直如松,那点灼热感变得滚烫,仿佛在灼烧她的灵魂,提醒着她肩头那千钧重担和不容有失的承诺。
“对不起,黄老师。是我的错。我再试一次。”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百折不挠的坚定,目光直视着老人浑浊的双眼。
林微在一旁看得心疼又着急,眼圈都红了,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染坊那扇破旧不堪、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一股裹挟着雨丝和山野寒气的风猛地吹开了。
一个穿着深灰色防风外套、身形清瘦挺拔的男人站在门口,似乎也被屋内凝滞压抑的气氛、刺鼻的恶臭和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了一下。
他微微侧身,避开门口的光线。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几缕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沉静,带着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惯有的疏离感,嘴角习惯性地抿着,透着一股“小先生”特有的淡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
正是周九良。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德云社工作马甲、扛着专业摄像设备的年轻小伙,同样被屋内的气味熏得皱了皱鼻子。
“请问,这里是碧痕染坊吗?黄碧红老师在吗?”周九良的声音清朗平和,带着一种舞台历练出来的穿透力,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子,打破了屋内凝滞而沉重的尴尬气氛。
他的目光快速而敏锐地扫过一片狼藉、散发着失败气息的染坊,掠过那瓮刺鼻的废料,最终落在形容枯槁、正气喘吁吁抓着竹棍、眼中燃烧着愤怒与绝望火焰的黄碧红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中掠过一丝凝重。
他的视线转向了站在废瓮前、脸上沾着污渍、脊背却挺得笔直如标枪的秦黛声,微微一怔。
东京新闻图片里那把尾柱幽蓝的三弦瞬间浮现在他的脑海,而眼前这个女医生沉静坚韧的姿态,也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秦黛声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也看到了他目光中那份沉静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她脊背上那个点,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清晰的、如同被微弱电流瞬间击中的强烈悸动!
“你们……你们又是谁?!”黄碧红警惕地、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悲愤看向门口,手中的竹棍颤巍巍地指向周九良,喘息着厉声质问,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灰败的脸色涌上一股病态的潮红。
周九良上前一步,态度礼貌而温和,带着德云社演员面对观众时特有的亲和力,但眼神深处却透着真诚:“黄老师您好,打扰了。我们是德云社‘非遗寻根’公益项目组的。我叫周九良,这位是我们的摄像师小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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