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都是命……都是债啊……”她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老泪混着雨水滑落,“你们……想拍就拍吧……想帮……就帮吧……别碰我的缸……别乱动我的水……别惊了缸里的魂……”
“您放心,我们只记录,绝不打扰您和秦医生。”周九良郑重承诺,如同起誓。他示意摄像小陈可以开始谨慎地工作,自己则走到秦黛声身边,低声问:“秦医生,黄老师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重?”
“非常严重。”秦黛声言简意赅,眉头紧锁,声音压得很低,“严重的肺部感染合并重度尘肺,慢性心力衰竭急性加重,还有……长期染料粉尘和发酵毒素吸入导致的重金属中毒迹象。她的肺功能……可能只剩下正常人的三分之一不到。
必须尽快下山接受系统治疗,否则……”她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奄奄却固执地望向染缸方向的老人,未尽之意沉重如山。
周九良点点头,看向染坊的目光更加凝重,也看向那些巨大的染缸,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懂了它们沉默的重量。
就在这时,一直强撑着的黄碧红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挣扎着在秦黛声的搀扶下坐直身体,浑浊的眼睛带着一种交代后事般的郑重和无限眷恋,死死盯着秦黛声:“秦姑娘……扶我……去缸边……我再教你……看一次……真正的缸花……看一眼……活着的魂……”
秦黛声和林微不敢怠慢,小心地、几乎是架着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体,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到最大的、也是唯一一缸还保持着完美状态的主染缸旁。
缸内的染液在昏黄飘摇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得如同宇宙星空的墨蓝色,表面一层细腻油亮、如同流动紫玉般的光泽在微微荡漾——这正是最完美、最顶级的“缸花”,是靛蓝灵魂最璀璨的绽放。
黄碧红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层美丽得惊心动魄的缸花,嘶哑的声音充满了不舍、眷恋和无尽的悲怆:“看……多好……这才是……活着的颜色……祖宗的手艺……缸里的魂……”
她说着,身体忽然剧烈地一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猛地向前扑去!一口暗红色的、带着浓重如墨汁般靛蓝色泽的滚烫鲜血,如同生命最后的泼墨,直直地、毫无保留地喷溅在深蓝色、荡漾着紫色光泽的染液表面!
噗——!
沉闷而惊心的声响!
“黄老师!”秦黛声和林微失声惊呼,心脏几乎停跳,用尽全力死死扶住老人瞬间瘫软如泥的身体。
那口饱含着生命最后精华和靛蓝毒素的鲜血,在深蓝的染液中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迅速晕开、旋转、下沉,形成一团妖异而悲壮到极致的深紫色旋涡,慢慢消散、融合,最终被那浩瀚的靛蓝彻底吞噬。
染缸的表面,那层美丽而虚幻的紫色缸花依旧在微微荡漾,仿佛刚才那惨烈的一幕从未发生,冷酷而沉默。
黄碧红彻底瘫软在两人怀里,气若游丝,脸色灰败如陈年的宣纸,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涣散开。
她枯瘦的手指却爆发出最后一股骇人的力量,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秦黛声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
她用尽灵魂最后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而执着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染缸……不能……死……青黛……血染……千年……不褪……”话音未落,头猛地一歪,身体彻底软了下去,陷入深度昏迷!
“黄老师!”秦黛声的心猛地沉入冰窟,立刻检查她的颈动脉和呼吸。
“林微!肾上腺素!准备简易呼吸气囊!快!”
她一边厉声指挥,一边对惊呆了的周九良喊道:“周先生!帮忙!把她抬到床上去!动作轻!快!”
周九良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那口靛蓝鲜血喷溅染缸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
他立刻上前,和秦黛声、林微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轻飘飘如同枯叶般的老人抬回土坯房内的简易床上。
秦黛声迅速展开与死神的搏斗。
心肺复苏,注射强心药物,清理呼吸道,简易气囊辅助通气……她的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额角鬓发早已被汗水湿透,黏在脸上。
腰背因长时间保持弯腰施救的姿势而发出不堪重负的酸痛抗议。周九良在一旁屏息凝神,高效地递送着需要的物品,看着秦黛声沉静专注到极致的侧脸和那双稳定得可怕的手,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敬佩与震撼。
这个女医生身上,有一种超越性别的强大力量。
一番紧张的、与时间赛跑的抢救后,黄碧红的生命体征在药物的强撑下暂时稳定下来,但呼吸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昏迷不醒,如同燃尽的灯芯。
“必须立刻送医院!氧气支撑不了多久!”秦黛声直起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夹杂着剧烈的喘息。
她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紧贴在肌肤上,长时间弯腰带来的腰背剧痛和僵硬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