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斗笠边缘,暗卫十五的手指在染血的门板上顿了顿。
他能闻到雪地里漫开的铁锈味,混着鲜卑人身上的奶膻气。
腰间暗袋里的羊皮纸被体温焐得发潮,赵云的字迹透过布料蹭着他的腰腹——"愿与君共饮常山酒,同踏中原月"。
"十五。"
声音从断墙后传来,裹着北风的冷刃。
暗卫十五没回头,他听得出这是赵云的中气,带着点常山腔的尾音。
去年在易水河畔,这人就是用这样的声音喊住他,说要借他的刀斩草原的乱麻。
玄甲裹着的身影从阴影里踱出来,银枪斜斜戳在雪地上,枪尖凝着血珠,像颗冻硬的红豆。
赵云的护心镜结了层薄冰,映出暗卫十五腰间那柄窄刀的轮廓——刀鞘是黑檀木的,刻着已经磨糊的云纹,那是他在洛阳城做死士时,老堂主亲手雕的。
"我数过。"赵云伸手去碰那暗袋,又在半空中顿住,"你这三个月替汉军杀了七个鲜卑千夫长,三个匈奴巫师。"他的拇指摩挲着枪杆上的凹痕,那是上次救田豫时被狼牙棒砸的,"玄德公说,这样的刀不该插在阴影里。"
暗卫十五终于转过脸。
斗笠檐下只露出半张脸,左颊有道旧疤,从眉骨斜贯到下颌,像道裂开的冰缝。"赵将军。"他的声音像刮过戈壁的风,"您见过死人睁眼吗?"
赵云的瞳孔缩了缩。
他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密报:暗卫十五原是洛阳太学的书吏,妻儿被董卓部将杀在城门下,尸体挂了七日。
"我这把刀,"暗卫十五的指尖抚过刀镡,"是替他们剜心的。"他解下暗袋抛过去,羊皮纸在雪地上打了个转,"等草原的血洗干净了,或许会去常山喝您的酒。"
话音未落,他已融进墙后的黑暗。
赵云望着那道黑影消失的方向,喉结动了动。
他弯腰捡起劝降信,墨迹被雪水晕开,"共饮"二字模糊成团,像滴未干的血。
"将军!"
传令兵的马蹄踏碎了寂静。
少年军校的甲叶上还沾着乌桓人的脑浆,他指着王庭方向:"乌桓王母带着八百死士冲过来了!"
赵云将信揣进怀里,银枪在掌心转了个花。
雪光映着他的眉眼,原本温和的轮廓突然冷硬如刀。"吹号角。"他说,"让虎豹骑从东面包抄,白毦兵跟我正面迎。"
喊杀声裹着雪粒撞进耳膜时,乌桓王母的身影已近在咫尺。
她披着缀满狼牙的皮甲,手中青铜剑挑着汉军的旗穗——那是刚才被砍倒的前军将领的遗物。"汉人小儿!"她的声音像敲碎的冰,"我要把你们的骨头串成灯!"
暗卫十五的刀就是这时刺进去的。
他从斜刺里掠出,窄刀擦着王母的护心镜滑进肋下。
这一刀避开了所有甲片的衔接处,像根针戳进鼓面。
王母的青铜剑当啷落地,她低头看着没入体内的刀,又抬头看向暗卫十五的眼睛——那里没有仇恨,只有死一般的平静,像口结了冰的井。
"为什么..."她的手抓住刀鞘,血从指缝里渗出来,"你不是汉人暗卫?"
"我是。"暗卫十五抽刀的动作很轻,像拔根草,"但您杀了三十七个被掳的汉人女子。"他用刀背拍了拍王母的脸,"她们里有个姑娘,跟我娘子长得很像。"
乌桓死士的喊杀声突然哑了。
有人看见王母的尸体栽进雪堆,有人看见她眉心的金饰在雪地里闪了最后一下。
赵云的银枪已经挑翻三个冲上来的勇士,他瞥见这一幕,嘴角动了动——那是他第一次见暗卫十五的眼睛有温度。
"杀!"他的枪尖挑起一面乌桓战旗,"王庭的血,要染透这片雪!"
火是寅时烧起来的。
赵云站在王庭废墟前,看着火焰舔着金帐的穹顶。
被掳的汉人女子挤在空地上,有个小丫头抱着他的腿哭,说她阿爹是涿郡的铁匠,去年被乌桓人抓来打马掌。
"把能走的都带走。"他对偏将说,"老弱病残用马车,伤兵跟在中间。"他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那双手刚沾过十三个人的血,此刻却轻得像片雪,"别怕,带你们回雁门。"
撤退的号角刚吹响,了望兵的惊呼就撕裂了夜空。
"将军!北坡有烟尘!"
赵云眯起眼。
雪雾里翻涌着黑浪般的烟尘,马蹄声像闷雷滚过草原。
他能闻到风里飘来的铁腥味——是乌桓的援军,至少三千骑。
"传令!"他的声音沉得像压舱石,"前军变后军,弩手列阵,白毦兵断后!"
小丫头突然拽了拽他的甲裙:"那个戴斗笠的叔叔,往北边去了。"
赵云望着暗卫十五消失的方向,又转头看向逼近的烟尘。
他解下披风裹住小丫头,指尖触到怀里那张劝降信,墨迹已经彻底晕开,只剩下"常山"两个字还清晰。
"走。"他翻身上马,银枪尖挑起一面被烧了半幅的汉军旗,"告诉玄德公...马城的门闩,我们守住了。
但草原的狼,还没杀完。"
北坡的烟尘里,隐约传来牛角号的呜咽。
某个骑将摘下铁盔,露出眉间一点朱砂——那是乌桓新继位的小王楼班。
他望着王庭方向的火光,抽出腰间的青铜剑,剑刃在雪光里划出冷冽的弧。
"追。"他说,"杀尽汉狗,替祖母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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