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出发前陈子元说:“等事成了,我请你喝青州的老黄酒。”
可老黄酒还没喝到,他已经站在了天下最危险的地方。
宫墙下的更夫敲过第五通鼓,黑衣人深吸一口气,脚尖点地,像片叶子似的飘上了墙头。
远处,虎牢关方向传来隐隐的喊杀声,混着北风灌进他的耳朵。
他摸了摸面具,确认没有松动,然后猫着腰,往御花园的方向潜去。
今夜,龙床上的天子,怕是要睡不安稳了。
黑衣人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这是他潜伏的第七夜。
前六夜他摸清了规律:每到丑时三刻,曹性会带着两名虎贲卫护送刘协去阁楼西侧的偏殿用茶,回来时必经九曲回廊。
那回廊两侧是一人高的冬青,本是绝佳的伏击点——可曹性的刀鞘总擦着冬青叶,沙沙声比更漏还准,连只麻雀扑棱翅膀都会惊得他反手按剑。
此刻他贴在御花园的太湖石后,月光在石纹里洇成一片银,照得他面具下的额头沁出薄汗。
怀里的淬毒匕首硌着肋骨,那是陈子元亲手递来的,说“见血封喉,莫要让天子受痛”。
可这七日里,他连刘协的衣角都没碰到——曹性的影子总像块膏药,刘协的龙袍下摆扫过青石板,他就跟到哪。
阁楼的窗纸突然亮了。黑衣人瞳孔微缩——是刘协要起身了。
透过冬青的缝隙,他看见那道单薄的身影扶着窗框站起,月白中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脚踝处系的红绳。
那是前两日他躲在房梁上时瞥见的:小宦官给刘协穿鞋,红绳从袜筒里滑出来,刘协慌忙拽进去,手指绞着绳结,像在绞自己的命。
“陛下,该用茶了。”曹性的声音从廊下传来,沙哑里带着点不耐烦。
他腰间的环首刀晃了晃,刀镡上的兽纹在月光下泛冷。
刘协的手指在窗棂上顿了顿,很慢很慢地转身,慢得像具被线牵着的木偶。
他经过门槛时绊了一下,曹性伸手去扶,又在半空中顿住,改成用刀柄轻戳刘协后腰:“走稳些。”
黑衣人看着那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刘协的影子缩成一团,曹性的影子却张牙舞爪,几乎要把小皇帝吞进去。
他摸了摸腰间的蜡丸,那上面用密语标着阁楼的结构——后窗有根松动的木棂,昨日他试过,能抠开三寸宽的缝隙。
可曹性的刀始终没离过手。
直到丑时四刻。
回廊尽头突然传来马蹄声。
曹性的耳朵动了动,手按在刀把上转向声源。
黑衣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个浑身是泥的信使,手里举着半面被血染红的令旗,扯着嗓子喊:“虎牢关急报!吕将军让末将务必面见曹都尉!”
曹性的眉头皱成个疙瘩。
他回头看了眼阁楼,又看了眼信使,最终把刀往腰间一按:“看好陛下。”对两名虎贲卫说完,他大步流星往回廊外走,皮靴跟敲得石板响。
黑衣人屏住呼吸。
两名虎贲卫站在阁楼门前,一个抱臂打哈欠,另一个盯着廊下的灯笼发呆。
刘协的影子还在窗纸上晃动,像片被风吹得打旋的叶子。
机会来了。
他贴着冬青丛往前挪,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离阁楼还有十步时,他摸出怀里的飞针——淬了麻药的,专用来制住那两个虎贲卫。
可刚要抬手,左边的虎贲卫突然咳嗽起来,震得灯笼里的烛火直晃。
黑衣人缩在冬青后,看着那火光在刘协的窗纸上投出摇晃的影,突然想起陈子元说的话:“影子,你要像风。风来了,人只会觉得凉,不会觉得疼。”
他把飞针收回去。对付两个守卫,用刀更快。
虎贲卫的脚步声近了。
黑衣人能听见他们的交谈:“听说曹军快打到北邙了?”“管他呢,咱就守好这破阁楼——”话音未落,他已经欺身到两人背后,左手刀背敲在后颈,右手捂住嘴。
两个守卫像两截朽木似的瘫软下去,连哼都没哼一声。
阁楼的门虚掩着。
黑衣人推开门的瞬间,有股沉水香混着药味涌出来——是刘协喝的安神汤。
龙床上的人正在解中衣的盘扣,听见动静猛地抬头。
黑衣人这才看清他的脸:眉骨凸出,眼窝凹陷,嘴唇白得像涂了层粉,倒比他这个刺客更像鬼。
“你是谁?”刘协的声音发颤,手指还勾着盘扣,“是...是曹都尉派你来的?”
黑衣人没说话。
他摸出匕首,刀鞘上的丝线还带着陈子元的体温。
刘协的目光扫过刀刃,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颤:“原来不是曹都尉。是吕布?还是...袁绍?”他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踩在青砖上,“杀吧,杀了我,你们就能争着当新的董卓了。”
匕首的寒光在刘协喉前停住。
黑衣人想起三日前在宫墙根听到的对话:小宫女说“陛下昨日摔了药碗,说喝够了这些骗人的东西”,老太监叹“他才十六岁啊,当年孝灵皇帝驾崩时,他还在我怀里哭着要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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