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想起在平原时见过的那个裹着狐裘的年轻人,算粮草时能把算盘拨得比马蹄还快;想起在北海救孔融时,那个总皱着眉翻兵书的谋士,说"兵者诡道,可对百姓要讲直道"。
他忽然笑了,"郭奉孝、荀文若、法孝直...使君求才若渴,先生若去了,倒要担心他们抢着跟您论策了。"
贾羽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三下。
这是他当年在凉州教张济的暗号,意思是"再想想"。
可此刻他眼里的光,比凉州的星空还亮。
"天快亮了。"他突然站起身,把补了一半的扇子塞进陈子元手里,"替我收着。
等见了使君,我再补完它。"
陈子元接过扇子,触到扇骨上还带着贾羽的体温。
他望着老人转身走向内室的背影,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嗒"一声——那是棋局落子的声音,是天下开始转动的声音。
窗外传来雄鸡报晓,第一缕晨光漫过窗棂时,贾羽的书童抱着件玄色大氅出来:"先生说,这是他年轻时穿的,陈先生个子高,应该合穿。"
陈子元披上大氅,暖意从肩头直漫到心口。
他望着西厢房窗纸上渐淡的梅影,忽然明白:所谓劝降,从来不是说服别人归顺,是让两个想把天下变好的人,终于找到了彼此。
东厢房的炭盆烧得正旺,张济却觉得后颈发凉。
他盯着案上那盏青铜灯,灯芯结着豆大的灯花,噼啪一声爆响,火星子溅在羊皮地图上,烫出个焦黑的小洞——正落在"临汾"二字中央。
"叔父。"张绣掀帘进来时,皮靴上还沾着雪水,"贾先生的书童说,陈特使要带先生去见刘使君。"
张济的手指在剑柄上重重一叩。
那柄跟随他二十年的玄铁剑,剑鞘上的鱼鳞纹被磨得发亮,此刻却硌得掌心生疼。
他想起昨夜与贾羽对酌时,老谋士用茶盏在案上画了个圈:"刘使君的军规里,降将可领原部,但需分驻三城。"分驻三城,名义上是"协同防守",实则是拆解兵权——李傕当年就是这么被郭汜分走了两万步骑,最后落得个被段煨砍头的下场。
"去把陈特使请来。"张济扯了扯甲衣,锁子甲在炭火下泛着冷光,"我要当面问他。"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守帐的亲卫撞开帐帘,头盔歪在一边,脸上沾着星子雪粒:"将军!
曹操的使者到了!
离城门还有半里地,车驾上插着'曹'字大纛,带了二十个虎豹骑!"
张济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抓起案上的酒壶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呛得他眼眶发红。
曹操的使者来得太快了——昨日午后才收到探马回报乐进屯兵虎牢关,今日清晨使者就到了临汾城下。
这哪里是"使者",分明是曹操的鞭子,抽在他后背上催他做抉择。
"备马。"张济将酒壶重重砸在案上,壶嘴裂了道缝,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案沿滴在绣着云纹的毡毯上,"我亲自去城门。"
"叔父!"张绣按住他的胳膊,"曹操狼子野心,您这时候出去——"
"不出去更糟。"张济甩开侄儿的手,锁子甲相撞的脆响惊得帐角的烛火摇晃,"他派虎豹骑跟着,就是要我知道:不降刘备,还有他曹操接着。
可他曹操要的是我的兵,不是我的命。"他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里浸着苦意,"倒是刘备...刘使君要的是人心,可人心这东西,比刀枪难交多了。"
东厢到城门不过半里路,张济却走得很慢。
他望着城墙上斑驳的箭痕,想起十年前随董卓入洛阳时,也是这样的雪天。
那时他带着三千西凉骑,觉得天下不过是马背上的一片雪;如今他带着三万残兵困在河东,才明白天下是块磨盘,压得人骨头都要碎了。
城门外的雪地上,二十骑虎豹骑呈扇形散开,马背上的骑士裹着玄色披风,甲叶在晨光里泛着冷铁的光。
中间那辆四马轺车的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绣着金线云纹的袖口——是曹操的贴身谋士程昱,当年在兖州与他喝过酒的。
"张将军。"程昱掀帘下车,皮靴踩进雪窠里发出"咯吱"声,"曹公闻将军困于河东,特命某带黄金千两、官诰一道。"他从随从手里接过锦盒,盒盖打开时,雪光映得盒中金牌上的"镇北将军"四字刺目,"只要将军愿引兵西去,助曹公取长安,这官印便是将军的。"
张济的手指在剑鞘上掐出月牙印。
他望着程昱腰间的玉牌——那是曹操特赐的"持节",意味着这老匹夫真能代表曹操许官许愿。
可他又想起昨夜陈子元说的话:"使君要的不是将军的兵,是将军的人。"那时陈子元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倒让他想起年轻时在凉州,跟着贾诩夜袭敌营前,老谋士也是这样的眼神。
"程公且回馆驿。"张济突然转身,锁子甲在雪地里撞出细碎的响,"某需与谋士商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