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厨泉的膝盖重重磕在雪地上。
赵云的枪尖仍悬在他喉前三寸,枪缨上的冰碴子随着呼吸轻颤,每一下都像要扎进他瞳孔里。
田丰的影子罩下来,带着股浸过墨汁的冷:"单于可知,乌桓蹋顿的妻儿,现在正跪在涿县大牢里?"
呼厨泉的手指抠进积雪,指节发白。
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信——刘豹说雁门关外有批汉军溃兵,带着足够三万骑过冬的粮草。
他当时拍着大腿笑,说汉人到底是软骨头,连逃跑都要给匈奴人送年货。
现在才明白,那批"溃兵"的甲胄擦得太亮,酒坛封泥上的"南阳陈记"印子,和他抢刘豹那枚玉珏时,汉人商队车辕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你要雁门关。"他哑着嗓子,血腥味突然涌上来——原来刚才咬得太狠,舌尖破了。
田丰弯腰拾起他的刀,刀身映出他泛红的眼尾:"雁门关要归大汉,匈奴左贤王的金印,也要归大汉。"他用刀尖挑起呼厨泉腰间的狼头坠子,"但单于若愿献上袁谭的人头,我家主公可以允你...做个有封地的关内侯。"
帐外传来马匹嘶鸣,是赵云的银枪挑翻了最后一个反抗的亲卫。
呼厨泉望着雪地里东倒西歪的儿郎,他们的刀还插在鞘里,箭筒上结着薄冰——那些乌头酒他们喝得太痛快了,说这是汉人进贡的"神仙水",喝了能暖到骨头里。
"若不呢?"他突然笑了,笑得雪沫子溅上胡须,"你说蹋顿妻儿在牢里,我便猜得到,你家主公早把匈奴各王庭的家眷都攥在手里了。"他猛地抬头,狼一样的目光撞在田丰脸上,"杀了袁谭,我儿郎的命能换几分?"
田丰的手指在案上叩了三下。
帐帘被风掀开一角,月光漏进来,照见案下缩成一团的小单于。
那是呼厨泉刚满七岁的幼子,此刻正攥着半块羊脂玉,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方才被亲卫塞进案底时,额头撞出了血。
呼厨泉的瞳孔骤缩。
他听见自己喉间发出野兽般的闷吼,扑过去的瞬间被赵云枪杆拦住胸口。
幼子抽抽搭搭的哭声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跳:"你敢动他一根汗毛——"
"单于的王庭在漠南,"田丰的声音比雪还冷,"漠北的鲜卑人这月抢了三个牧场,右贤王的五千骑正在往王庭赶。"他蹲下来,替小单于擦掉脸上的血,"若今夜单于不答应,明晨我便让信使快马加鞭——告诉鲜卑人,匈奴王庭的牛羊,比他们抢过的所有都肥。"
小单于突然抓住田丰的袖口,奶声奶气地问:"叔叔,阿爹什么时候带我去看雪狐狸?"
呼厨泉的肩膀垮了。
他想起上个月幼子追着雪狐狸跑了十里地,摔得膝盖青肿也不肯哭,只说要给母妃剥狐狸皮做围脖。
此刻那张小脸沾着血,像朵被踩碎的雪绒花。
他伸手想去摸,又猛地缩回来——掌心还沾着亲卫队长的酒渍,黏糊糊的,像极了汉人的阴谋。
"我应。"他咬着后槽牙,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嚼碎自己的骨头,"袁谭的人头,明日天亮前送到你营里。"
田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雪:"单于最好现在就去。"他指了指帐外,"袁谭的营寨在南坡,他的哨兵此刻该换班了——不过单于的儿郎,醒酒还得两个时辰。"他把狼头坠子丢回呼厨泉怀里,"我派三十个精骑送你,就说...是去给袁将军送热酒的。"
呼厨泉攥紧狼头坠子,金属棱角扎进掌心。
他低头看向幼子,孩子已经哭累了,蜷在案底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块羊脂玉。
他伸手替孩子理了理被角,突然闻到帐角飘来的药香——原来田丰的酒坛边,还搁着碗醒酒汤,颜色和乌头酒一模一样。
"走。"他扯下披风裹住肩头,转身时撞翻了酒坛。
琥珀色的酒液漫过雪地,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赵云的枪尖终于收回,枪缨扫过他后颈,像根冰冷的手指。
三十骑出营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
呼厨泉望着身后汉军火把组成的长龙,突然勒住马。
刘豹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单于,那汉人说袁谭藏了二十车黄金,要献给曹操。"
"你信?"呼厨泉扯了扯缰绳,马喷着白气往前挪。
"刘豹信单于。"刘豹拍了拍腰间的短刀,"当年您带着八百骑从鲜卑人手里抢回王庭,刘豹就信您。"
去卑催马凑上来,他的皮甲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方才替呼厨泉杀了两个试图反抗的亲卫。"袁谭的人这两日总往漠北派信使,"他压低声音,"我猜他是想联合左贤王,等咱们和汉军两败俱伤,坐收渔利。"
呼厨泉的手指在刀柄上摩挲。
他想起昨日袁谭拍着他肩膀说"匈奴兄弟"时,袖口露出的金缕,那是只有许昌皇宫才有的绣工。
原来这汉将早和曹操勾连,自己却还当他是被袁绍赶出来的丧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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