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裹着碎冰砸在军帐帆布上,像无数把细剑在叩门。
陈子元的斗篷还滴着融雪,落在毡毯上洇出深色的圆斑。
他刚在火盆边烤暖的指尖又凉了——周瑜的目光扫过来时,比帐外的风更冷。
"陈相好手段。"周瑜将玉牌往案上一掷,青铜虎符磕出脆响,"借我江东之手断曹操粮道,转头就能让玄德公腾出手来取淮南。
这算盘,倒比我等算得精。"他屈指叩了叩案上摊开的舆图,指尖停在历阳渡:"若此时扣下陈相,玄德公投鼠忌器,至少半年不敢轻动。"
帐内温度骤降。
程普握着酒盏的指节发白,韩当的手按在腰间环首刀上,连火盆里的炭都噼啪爆响,溅出几点火星。
陈子元垂眼望着案上跳动的烛火,喉间泛起一丝腥甜——昨夜在泗水滩冒雪急行六十里,咳得肺都要碎了。
可他面上只浮起三分笑意:"公瑾这是要学当年吕不韦?"他抬眼时,眼底像淬了冰,"当年吕相扣质子异人,险些激得秦赵大战。
如今若扣我,玄德公若发荆州八万兵直取柴桑,公瑾以为,是曹操的粮先到寿春,还是我军的箭先破芜湖?"
"放肆!"韩当拍案而起,刀鞘撞在案角发出闷响。
他脖颈青筋暴起,像条被踩了尾巴的恶犬。
"义公且坐。"鲁肃按住韩当的胳膊,掌心沁出冷汗。
他望向周瑜时,眉峰微蹙:"伯符若行此险棋,江东三郡的粮草够撑三个月么?
前月庐江发洪,巢湖水军的粮船还堵在濡须口。"他转向孙策,声音放软了些:"陈相此来,明是说粮道,暗是递橄榄枝。
若囚了他,刘备与曹操未必联手,我等却要成众矢之的。"
孙策倚在虎皮坐榻上,拇指摩挲着腰间玉珏。
他望着帐外翻涌的雪云,想起昨日在江边见的那艘破船——船底嵌着半枚箭镞,却仍载着二十多个逃荒的百姓顺流而下。"公瑾,子敬。"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温水的青铜,"你们可记得五年前,我在曲阿城头看太史慈突围?"
帐中众人一怔。周瑜的指尖从虎符上移开,鲁肃的脊背微微放松。
"那小子带着八百骑,被刘繇的三千人围在垓心。"孙策的目光穿过帐布,仿佛又看见那面被砍得稀烂的"太史"旗,"我本想等他力竭再收编,可他偏生杀了条血路,连人带马滚下护城河。"他突然笑了,露出白生生的牙齿:"后来我问他,为何宁死不降?
他说,败军之将若失了骨气,连条狗都不如。"
帐内落针可闻。
陈子元盯着孙策腰间的玉珏——那是当年孙坚战死时,从洛阳皇宫带出来的,刻着"受命于天"四个字。
此刻玉珏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像块凝固的血。
"陈相是刘备的骨。"孙策突然倾身向前,目光如炬,"若我折了他的骨,他便要剜我的肉。"他抓起案上的令箭,"去传我话:韩当水军即刻启程,程普带两千步卒守历阳。"他转向陈子元时,笑容里多了几分狼崽子的狠劲:"但陈相得留封手书,待我取了皖城,再差人送你回荆州。"
"伯符!"周瑜霍然起身,腰间玉剑撞在案角,"你可知这手书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江东与汉有盟。"孙策将令箭拍在陈子元面前,"曹操占着徐州,刘表守着江陵,我若再与刘备死磕,怕是连交州的土都吃不上。"他指节叩了叩舆图南端,交州的红笔标记被震得跳了跳,"子敬前月说,交州七郡有十万精壮,还有合浦的珍珠、日南的象牙。
这些,比徐州的盐碱地香多了。"
鲁肃的眼睛亮了。
他捏着的绢帕被攥成一团,指节却放松下来:"伯符是说...南扩?"
"十年。"孙策突然举起酒盏,酒液在盏中晃出银波,"陈相若能说服刘备,十年内不犯江东,我便以交州为基,替他看住曹操的侧翼。"他望着陈子元,目光像淬了蜜的刀,"如何?"
陈子元的指节在袖中掐进掌心。
他早料到孙策会提条件,却没料到这条件如此诱人——十年时间,足够刘备消化荆州,平定汉中,甚至西入巴蜀。
他望着孙策眼底跳动的野心,突然想起前世读《三国志》时,裴松之注里那句"策为人,美姿颜,好笑语,性阔达听受"。
可此刻这张笑脸下,藏着的分明是块烧红的炭。
"好。"他端起酒盏,与孙策相碰,"十年之约,我替玄德公应下。
但公若取了交州..."他顿了顿,"需分我合浦港三成商税。"
帐中爆发出一阵大笑。
周瑜摇着头坐下,将玉剑重新系好:"陈相果真是生意人出身。"他的语气里没了先前的冷硬,倒多了几分欣赏,"不过这买卖,我江东不亏。"
雪在半夜停了。
陈子元裹着孙策送的狐裘,跟着鲁肃出了辕门。
月光像层薄霜,覆在积雪上,照得营寨里的火把都失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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