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是消毒水也杀不死的、渗入骨头缝的冷。每一次微弱的意识波动,都像是被左肩那片巨大空洞里凝固的虚无攫住,向下拖拽。林小山感觉自己沉在浑浊的冰海里,四周是刺目的手术灯和橡胶手套摩擦发出的、单调而令人窒息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是心跳的间隙。
视野缓缓从一片混沌中剥离,聚焦在天花板上惨白刺眼的灯光。空气里是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混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陈腐铁锈般的血腥气,顽固地钻入鼻腔。他尝试转动眼球,颈部僵硬得像生锈的轴承。左肩包裹在厚重的纱布和硬质固定支架里,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存在,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胸腔像是被塞满了冰碴,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撕裂的哨音和浓重的铁锈味。
这里……不是瑞士那冰冷的金库。也不是滨江那间潮湿的工棚。房间不大,墙壁是光滑的、带着暗纹的米色环保涂料,落地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鸣,将室内温度恒定在一种精确到令人不安的“舒适”范围。每一处细节都透着精心设计与高度控制——这是一间经过特殊改造的高级病房,也是一间……监狱。
他完好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挪动,指尖触碰到身下床单的柔软织物。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他微微侧过头。
视野边缘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着灰色便服、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男人。身形并不高大,但坐姿挺拔,如同一截没有生机的木桩。他没有看书,没有看手机,只是微微低垂着头,眼睑半阖,似乎在小憩。但林小山知道,这个人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角,早已覆盖了房间里每一个细微的动静。病房门侧上方,一个嵌入式的黑色广角摄像头,指示灯如同毒蛇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规律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门外隐约传来极轻微、却又异常规律的脚步声——那是换岗的守卫。他们把他关进了世界上最精致的铁笼。
“钟”的审判失败了。他没能当场把他们钉在耻辱柱上。但他们也绝不允许他死——至少在榨干他身上最后一点关于“算盘”、关于滨江秘密的价值之前。他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是“钟”金库保险柜里一枚特殊的、挣扎着的“筹码”。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心脏。肺部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完好的右手死死抠住身下的床单,指关节捏得惨白。滨江的地都挖了吗?老何叔活下来了吗?互助坊的工人会不会被清剿?所有的牺牲、搏杀、掀开的脓疮,最后换来的,只是他这个废人躺在这里,成为敌人掌中的玩物?
就在这时!
门上传来了几声极其轻微的、不成规律的敲击。
嗒…嗒嗒嗒…嗒…
极其短暂,间隔古怪,如同指甲无意划过门板。
角落里那个如同木桩般的看守,没有任何动静,依旧垂着头。他似乎并没有捕捉到这细微到几乎忽略不计的声音。
但林小山布满血丝的瞳孔却在瞬间收缩到了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全身的神经!这敲击声……他死也不会忘记!
那是滨江粮库起火前夜,老何叔蹲在粮仓门口抽烟袋时,用烟锅敲击门钉发出的节奏!那是他们搬运工之间,表示“有内鬼”、“小心”、“别睡”的暗号!
他还活着?!他来了?!
巨大的震撼和冰冷的希望如同电流贯穿残破的神经!但林小山死死压住了所有表情,身体依旧僵硬,只有完好的右手极其极其缓慢地、如同痉挛般地在床单上极其轻微地……刮擦了一下。回应。这是……约定好的回应!
门外安静了片刻。
紧接着。
“咔哒。”
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是门锁被磁卡刷开的电子微响。
厚重、经过特殊加固处理的实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条缝隙。一道身影借着门开的瞬间闪了进来。动作不快,甚至有些佝偻笨拙,但时机精准得令人心悸。
是老何叔!
他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沾着油污的保洁工作服,推着一辆堆满纱布和医疗废弃物袋的清洁车,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清洁车歪歪扭扭地推进来,轮子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角落里的看守依旧没有抬头,似乎对这常规的清洁程序习以为常。
老何叔低着头,开始极其迟缓地、笨拙地打扫病房地面。动作很慢,腰弯得很低。他的身体紧绷着,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不自然。他慢慢靠近林小山的病床,没有抬头,只用手臂极其笨拙地比划着,指向自己推来的那辆清洁车底部一个不起眼的缝隙,同时喉咙里发出几声如同卡了浓痰般的、压抑的轻咳。浑浊的眼睛隔着帽檐的阴影,极其短暂地、极其锐利地与林小山对视了一瞬!那眼神不再是往日佝偻卑微的老会计,而像淬火的刀!
林小山的心脏疯狂跳动!肺部如同被巨手攥紧!他用尽全身意志力控制住急促的呼吸和微颤的手指!完好的右手极其缓慢地从被单边缘垂下,指尖几乎贴着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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