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了的砚台她不让他去捡,屋中锋利的东西都妥善放好,他冻得发凉的手她用两只手为他揉搓暖和起来,有一次她甚至在他睡着时探手伸入他被窝里摸他的脚是否还是凉的。
他竭尽全力不醒来,任由她放了汤婆子在他脚边。
有那么一个可怕的念头划过他心中。
皎然爱上了他。
若非爱他,为何会如此在意他呢?
他花了三四日去想这个奇怪的问题,得出的答案吓他一跳。
不是皎然爱上了他,而是他穆衿,爱上了皎然。
几乎水到渠成一样,她来了,与他朝夕相伴,同他起居相对,给予他旁人从未仁慈送出的那最卑微的最无法琢磨的——爱。
他无法控制动心,试问对一个从未得到旁人真心的怪胎而言,被禁锢,被隔绝于深宅,被毒打,被利用,被隐瞒,被欺骗,一日忽然来了这么一个人,真诚自然地对他好,将他当成个正常人对待,他怎么能不为所动。
皎然的确如草木一般,可那同时也像是生长在悬崖边迎风散漫起舞的枝,她才不管自己所处何地,只要她想木然,就一动不动,出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要她想开心,她就直率地去找乐子,笑呵呵地跟人谈笑聊天。
她甚至完全察觉不到自己跟都督府截然不同,这里的人都戴着面具过活,她却只用她自己的脸。
他活了十几年,一直都在想自由为何物。
或许如长街上酒楼外头飘扬的一串灯笼,或许是城外泥潭里打滚的龟,又或许是……
直到皎然来了。
他明白,皎然就是他想要的。
如果和她在一起,无论身处地狱还是人间,他都不必再追求虚无缥缈的自由,因为皎然就是他的自由。
他盼望着那个时间不要到来。
过去十多年间,他从未这样渴望时间停滞不动,与他相反,皎然在期盼长史回来。
他能看出皎然的迫切,她实在是个不会伪装的细作。
清晨他展开纸笔临摹前人字帖,皎然便捧着腮帮子望向窗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等待心上人回来。
穆衿叫她倒杯茶给他,她踱步过来,倒了杯冷水给他。
他暗地里无奈至极,看来是他太纵着她了。
外头花都开了,飞花带春风,绕空盈盈,落在他的书面纸面间,他心烦意乱地弹开。
皎然半个身子伸出窗外,张开手去接花树凋零的花瓣,握满了两只手,笑盈盈走过来,摊开手得意洋洋,“瞧,公子,我抓住了春日。”
他微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也只有她天天敢在他面前说些天马行空的话了。
穆衿卯足了劲儿想要忽视她,包括在她为他换衣时撇开脸,一言不发,还有在她问他剩下的鸡汤他还喝不喝了,不喝的话,她就全都喝完了,他轻声嗯了一声,再不搭理。
然而这些举动丝毫没有引起皎然的怀疑。
她自顾自做她想做之事,有些心急地等待她想要等的人来。
他的祈求一向不管用,神明没有听从过他虔诚的祈祷,长史还是回来了。
他没能杀了柴彻,这一次只要他回来,必然会成为新的变数,妨碍他们的计划。
穆衿早就料到柴彻没那么好对付,长史此人虽然城府颇深,可他低估了柴彻的武功与计谋,能在都督府安稳过了这么多年,又被送去京城长大,到如今还身体康健,足见他有自己的一番智慧,不像是被叔父吓得癫癫痴痴的柴毁,也跟他们那笑里藏刀的大哥截然不同,更不用说同他那几个作为叔父棋子用来笼络同僚门客的姐妹。
现如今他长大了,就更难被叔父或者婶娘操控了。
柴彻回来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个坏到头的消息。
看着皎然和长史眉来眼去,穆衿没来由的心烦。
他一次次催促穆衿按照他的命令行事,与那个他根本没耐心看清正脸的女子程小姐成婚,早一日成婚,他们便更能将浑水摸鱼的计划提早。
可穆衿不想,他连看见程鸢都眼睛疼。
假如真的按照长史所言,那他和皎然会走向什么样的两条路呢?他不敢深思。
皎然替换他来承受每隔半年一次的取血,她也许根本承受不住那样的刻骨铭心的痛。
他犹记得咬紧牙关,在利器刺入身体的那瞬间,寒意与剧痛如潮水般席卷。
每一寸肌肤都在尖叫,每一根筋脉都在颤抖,鲜血顺着石板的花纹蔓延开来,温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有时是从头顶处飞出一根细针,他的血便沿着细针向上取,血被送到了何处,他从来不知道。
只记得每一次他几乎都呼吸凝滞,视线模糊,唯有心头的疼痛清晰。
皎然能受得了那样的痛?他不敢多想。
长史的耐心几乎要耗尽了。
找了个深夜,他又来到似愚苑。
这样的机会难得,长史总是能做到见缝插针,从前他倒是不厌烦,如今他一而再再而三提醒他,催促他,他未免想要——直接杀了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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