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 年春末的外事办像个被时光遗忘的旧纸箱,褪色的 “友好往来” 锦旗斜挂在斑驳的石灰墙上,“友” 字的最后一捺被岁月扯得卷边,漏出底下 1962 年的旧标语残片,像极了小马手中那份皱巴巴的国际邀请函 —— 烫金的 17 个国际组织公章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陈永年用红笔写下的 “资本主义糖衣炮弹” 八个字却更刺眼,墨水渗进纸面,把 “粮食保障研讨会” 的标题染成了可疑的血色。
小马的搪瓷缸磕在掉漆的铁皮桌上,缸身上 “为人民服务” 的字样被茶垢糊得只剩 “为人” 二字,像极了李海山那半件散架的中山装。“陈科长,” 他望着陈永年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半截孔雀羽毛 —— 那是从市政府门口最后一只孔雀身上薅的,此刻正随着对方的呼吸轻轻颤动,“邀请函是坦桑尼亚革命联合政府发来的,他们想了解咱们的‘自力更生餐饮经验’……”“经验?” 陈永年的放大镜突然压在邀请函的小麦图案上,镜片反光刺得小马眯起眼,“你看这麦穗朝右倾斜 15 度,和 1968 年布达佩斯会议上的修正主义麦穗角度完全一致!”
窗外传来赵师傅的怒吼,混着面团砸在案板上的闷响 —— 作为 “国际友好窝头” 项目负责人,他正用擀面杖敲打刻着五角星的模具,木屑从面团里蹦出来,像极了陈永年防伪印泥里的猴毛:“狗日的国际主义!” 他的骂声穿过走廊,惊飞了蹲在 “为人民服务” 标语上的麻雀,“昨天让掺孔雀毛,今天让刻公章花纹,明天是不是要给窝头办出国护照?”
外事办老张的算盘珠子在积灰的账本上哗啦作响,泛黄的《跨国审批流程图》像条巨蟒,28 个部门的红章是它身上的鳞片:“先去地球仪测绘科,” 他的手指划过 “地图比例审核” 栏,指甲缝里嵌着 1958 年大炼钢铁时的炉灰,“必须证明你报告里的非洲地图上,麦穗方向和邀请函完全一致 —— 精确到 0.5 度,多一度就是修正主义,少一度就是教条主义。”
地球仪测绘科的房间里,生锈的地球仪挤在墙角,每个赤道位置都贴着 “防止修正主义倾斜” 的红色标签。科长老王戴着修表匠的放大镜,用游标卡尺测量小马报告上的麦穗:“23.5 度,” 他的算盘珠子蹦出三颗,在积灰的桌面上滚了两圈,“比邀请函的 22 度多 1.5 度,属于‘国际主义偏差’,” 说着掏出红笔在 “非洲大陆” 上画了个巨大的叉,叉尖正好戳穿了 “坦桑尼亚” 的首都,“回去重画,记住,麦穗必须朝左,和咱们机关大院旗杆上的红旗方向保持一致。”
国际餐桌礼仪研究室的李大姐举着不锈钢餐叉,在小马面前走成一条直线,的确良衬衫的领口蹭过他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第二颗纽扣 —— 那粒纽扣早该退休,如今靠别针勉强挂着:“根据 1983 年《外事礼仪修正草案》第 7 条第 3 款,” 她的笔记本上,正确坐姿示意图像根笔直的电线杆,臀部占座椅三分之二,双膝间距精确到 10 厘米,“吃西餐时若翘二郎腿,属于‘资产阶级坐姿污染’,” 她突然停下,盯着小马的裤脚,“上周三你在食堂打粥时右腿晃了 12 次,必须提交《下肢摆动频率与革命纪律关联性分析报告》,附三张不同角度的摆动照片。”
最令人窒息的审查来自地下室的 “牙齿咬痕鉴定中心”,陈永年亲自担任主审官,白大褂上还沾着早上在食堂盖 “革命咀嚼章” 时蹭的红漆。他举着小马三天前咬过的苹果,果肉上的齿印被放在显微镜下,每个齿尖都被标上了 “修正主义钝角” 的红圈:“国际革命标准要求咬痕呈 18 度锐角,” 他用镊子夹起一片猴毛,放在咬痕旁边对比,“你 1987 年 5 月 19 日偷吃苹果时的咬痕是 30 度,属于历史遗留的右倾问题,”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倒映出小马发绿的脸,“必须先在《口腔运动轨迹图》上用蓝笔修正,再找三位正科长签字证明你已通过咬合力矫正训练。”
当小马集齐第 28 个公章时,审批护照已厚达 376 页,每一页都印着不同的警示:地球仪测绘科的蓝印警告 “麦穗方向错误可导致国际主义航线偏移”,餐桌礼仪室的红章标注 “每翘腿一次扣除外事积分 10 分并写 500 字检讨”,最后一页的钢印最醒目 ——“有效期三天,过期重办”,三个大字因用力过猛,在纸背压出了深深的凹痕,像极了赵师傅案板上被公章砸出的印子。
李海山的国旗围裙在走廊尽头飘动,他正被苏联塔斯社的摄像机追着跑,围裙上的美国星条旗补丁被风吹得翻起,露出底下打满补丁的跨栏背心,“为人民服务” 的字样被面粉和咖喱渍覆盖,只剩 “为人” 二字在镜头前晃荡。“同志们,” 他对着麦克风比划 “自力更生” 的手势,围裙带突然崩开,古巴五角星、苏联镰刀锤子的布片纷纷飘落,“我们的粮食保障经验,就是让每一粒米都经过三重审批、五道政审,连淘米水都要盖‘廉洁用水章’……” 话没说完,脚下一滑,踩中了陈永年掉落的防伪印泥,在镜头前留下个滑稽的红脚印,像极了这个荒诞时代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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