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 年春末的机关走廊仿佛浸泡在过期的显影液里,褪色的 "热烈欢送" 横幅在吊扇搅动的浑浊气流中扭曲翻滚,"烈" 字的四点水掉了三个,剩下的墨渍晕染开来,恰似陈永年用红漆画歪的五角星。小马背着磨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走廊中央,包上 "为人民服务" 的字样褪成浅粉,胸前别着的大红花是用旧红旗改制的,歪斜地遮住中山装第二颗纽扣,生生把 "为人民服务" 截成 "人民服务",倒像是对这场荒诞送别会的绝妙讽刺。
塑料彩带像被诅咒的蛇,缠在吊扇叶片上噼啪作响。财务科老张躲在走廊拐角,用搪瓷缸挡住半张憋笑的脸,缸身上 "节约粮食" 的标语被茶垢糊成一团混沌的墨迹。科长举着麦克风的手止不住颤抖,手帕捂着眼角却遮不住上扬的嘴角:"同志们!小马同志肩负着传播自力更生精神的重任,即将踏上国际舞台 ——" 话音未落,吊扇突然发出刺耳的卡壳声,彩带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沾着陈年机油的一端精准地戳在小马捧着的 "水果品鉴审批通过单" 上,单子顶端的三个发霉苹果,在阳光照射下咧嘴似的腐烂斑点,仿佛在无声嘲笑这场闹剧。
整个欢送队伍如同躲避生化危机般齐刷刷后退三步,张科长的的确良衬衫蹭到墙上的横幅,扯下的纸片不偏不倚盖住胸前的 "改革先锋" 徽章,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跨栏背心边缘。小马想伸手与同事握手,却见众人眼神躲闪,仿佛他身上带着某种会传染的荒诞病毒。后勤处王阿姨抱着三个盖满公章的搪瓷杯,杯口还沾着昨夜茶水干涸的痕迹,颤抖着递过来时,杯底压着的《出国人员纪念品发放审批表》被风吹开,密密麻麻的红章几乎淹没了表格内容,连 "搪瓷杯产地需注明公社名称杯身花纹需符合革命美学标准 " 这样的条款都赫然在列。
机场安检处的 X 射线机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吐出小马的帆布包。工作人员举着郫县豆瓣酱罐头对着灯光反复端详,铁制封口在荧光下泛着冷光,宛如某种神秘的远古器物:"同志,这是什么违禁品?" 小马急得满脸通红,慌乱中翻出皱巴巴的审批文件,376 页的护照里掉出的食堂饭票像雪花般散落,每张背面都密密麻麻写着审批备注:"1987 年 5 月 20 日早餐馒头,褶子 17 道,属轻微右倾,准予食用;1987 年 5 月 21 日午餐窝头,孔雀毛含量达标,需搭配三勺白菜汤......"
"这是解决全球粮食问题的秘密武器!" 小马指着文件上盖得歪七扭八的 28 个公章,鼻尖沁出细汗,"您看,连罐头开启方式都有《铁皮封装意识形态审查报告》——" 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补充,"赵师傅特别交代,撬开时必须呈 45 度角,象征第三世界团结!" 工作人员盯着 "罐头倾斜角度审批表" 上的红章,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惊得旁边的警犬对着帆布包狂吠不止,因为包里还藏着半块没盖章的窝头,散发着木屑、孔雀毛和时间发酵的混合怪味,以及一张皱巴巴的《窝头携带出境风险评估表》,上面用红笔批注着 "建议搭配三份思想汇报"。
登机口的电子屏闪烁着雪花点,广播里传出的航班信息扭曲成诡异的电音,仿佛来自另一个荒诞的平行世界。小马攥着厚如字典的审批护照,排在队伍末尾。前面的旅客行李中掉出个盖满各国海关章的笔记本,而他的护照里夹着的食堂饭票,此刻看起来竟与那些正式文件毫无违和感。空姐递来的登机牌上,除了航班信息,还赫然印着 "经国际粮食审批联盟特批,准予登机" 的字样,旁边盖着个鲜红的五角星章,边角还沾着疑似咖喱的污渍。更荒诞的是,登机牌背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飞行途中每吞咽三次需填写《空中进食记录表》系安全带时必须保持挺胸收腹的革命姿势 禁止在三万英尺高空产生任何修正主义遐想"。
踏上飞机舷梯的瞬间,一阵强风掀起小马的衣角,露出里面别着的 "粮食审批先锋" 徽章 —— 那是陈永年连夜用易拉罐皮制作的,边缘还割破了他的皮肤,渗出的血珠滴在登机牌上,晕开的痕迹宛如一个小小的红章。机舱内,座椅靠背上挂着的安全须知卡旁,还别着一张《航空餐食意识形态审核结果公示》,显示今日的面包盖着 "国际革命章",但因奶油含量超标 0.5%,需搭配三份政治学习材料食用。邻座乘客的公文包里掉出一本《全球审批艺术鉴赏》,封面上印着埃菲尔铁塔、自由女神像等标志性建筑,只不过每座建筑都被 P 上了密密麻麻的公章。
飞机引擎的轰鸣声震得舷窗嗡嗡作响,小马望着地面上逐渐缩小的机关大院,红漆剥落的五角星屋顶像极了陈永年盖歪的公章。记忆突然闪回到三年前入职那天,他蹲在打印机旁修理卡纸,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那个摆弄硒鼓的文员,如今会带着 28 个公章的审批护照飞向非洲。更荒诞的是,他帆布包里的郫县豆瓣酱,这个赵师傅塞进来时还带着厨房烟火气的罐头,此刻竟成了 "国际粮食保障" 的秘密武器,其包装上贴满了 "出口食品意识形态安全认证酱料颜色革命纯度检测 " 等花花绿绿的标签,最离谱的是还有一张《豆瓣酱跨国运输防渗漏思想教育合格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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