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易学习径直回到办公室,"砰"地一声摔上门。窗玻璃震得嗡嗡作响,吓得外间秘书手里的茶杯差点脱手。
"王县长,你来一下。"易学习从门缝里探出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王大陆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哗啦"一声——易学习把会议记录本狠狠摔在沙发上。
"他李达康倒是撇得干净!"易学习扯松领带,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在地板上碾出焦躁的声响,"文件上写'自愿'就完事了?他这个县长是干什么吃的!下面人怎么执行的他心里没数?"
王大陆默默关上门,从饮水机接了杯凉水递过去。易学习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喉结剧烈滚动着,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衬衫前襟上。
"老领导,"王大陆递过纸巾,"李县长确实有责任,但他说得也没错,文件确实..."
"放屁!"易学习把纸杯捏得变形,"他明明知道下面会层层加码!去年搞计划生育时桂花村闹出的事忘了?马胜利什么德行他不清楚?"
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百叶窗,在易学习脸上割出一道道阴影。他突然沉默下来,转身望向墙上挂着的金山县地图。那些蜿蜒的红色虚线标记着规划中的公路网,像血脉一样将要贯穿整个贫困山区。
"可是..."易学习的手指抚过地图,声音突然哑了,"这路要是修不成,二十万老百姓还得继续蹚泥巴..."
王大陆心头一震。他看见易学习的手在微微发抖,这个素来以强硬正直着称的县委书记,此刻背影竟显出几分佝偻。
"我打算把责任担下来。"易学习突然转身,眼中带着决绝的光,"明天我就去找胡书记,就说是我默许摊派的。"
"不行!"王大陆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您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八年,眼看就要调去市里..."
"所以呢?"易学习冷笑,"让李达康滚蛋?然后这路烂尾?你看看地图!"他一把扯下墙上的地图拍在桌上,"东段三个隧道才挖了一半,西段桥梁刚打完桩!除了李达康,谁有本事从省里要后续资金?"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王大陆盯着地图上那个被易学习指甲戳破的洞——正好在一个贫困村的位置。他想起上个月下乡时见过的一位老大娘,老人用树皮般粗糙的手给他塞烤红薯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我来担。"王大陆突然说。
"什么?"
"我媳妇天天嫌我工资低。"王大陆扯出个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上的豁口,"正好老同学在深圳开了家公司,一直叫我过去当副总..."
易学习瞳孔骤缩:"你疯了吧?常务副县长不当去打工?"
"本来就是辅助县长工作的,监督不到位我确实有责任。"王大陆把茶杯往桌上一顿,茶水溅在两人之间的责任认定书上,"您不一样,您得留着...盯着李达康把路修完。"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墙上的挂钟"咔嗒咔嗒"走着,窗外的知了声突然变得刺耳起来。
易学习突然抓起烟灰缸砸向墙角,"咣当"一声巨响后,他红着眼睛揪住王大陆的衣领:"你他妈逞什么英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王大陆平静地掰开他的手,整了整衣领,"我媳妇真在深圳等我。"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上个月就写好的辞职信,本来想等路修好再..."
易学习一把抢过信撕得粉碎,纸屑雪花般落在地上。他突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沙哑的声音:"你让我怎么跟弟妹交代..."
"就跟她说..."王大陆弯腰捡起一片碎纸,上面还能看见"经商"两个字,"说老王终于开窍了。"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染红了远处的山脊,像一道正在结痂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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