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招待所的灯光彻夜未熄。王大陆站在走廊尽头，看着那扇透出光亮的房门，手里的烟已经烧到了滤嘴。烫到手指的瞬间，他才猛然惊醒，掐灭烟头整了整衣领。
"胡书记，我是金山县王大陆。"敲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门开了。胡国昌披着外套，眼镜片上还泛着台灯的反光。他侧身让开一条路："王县长，这么晚有事？"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烟味。茶几上摊开的调查材料堆得像座小山，最上面是由法医所拍摄的那名妇女遗照，黑白照上那张痛苦的脸刺痛了王大陆的眼睛。
"胡书记，我是来交代问题的。"王大陆的双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
胡国昌的钢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墨水洇开一个小黑点。他慢慢摘下眼镜："哦？什么问题需要半夜三更来说？"
"修路捐款的事..."王大陆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主要责任在我。"
台灯的灯光将王大陆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他的叙述不断颤抖。他说自己作为常务副县长，明明知道基层会搞摊派，却在督导检查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说自己下乡调研时，早发现桂花村的黄支书工作作风粗暴，却因为修路进度没及时处理；他说...
"所以你是来替李达康顶罪的？"胡国昌突然打断他，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刀。
王大陆猛地抬头。墙上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了一下。
"不是顶罪。"他声音沙哑，"确实是我不作为。李县长抓大方向，具体落实本该是我..."
胡国昌突然把钢笔拍在桌上，"啪"的一声响："王大陆！你以为组织上分不清主次责任？"
"我请求辞职。"王大陆突然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我媳妇在深圳等我，我...我想下海经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胡国昌盯着这个微微发抖的中年男人，看到他两鬓新添的白发，看到他袖口磨破的线头，看到他皮鞋上还没擦干净的泥点——那是他昨天下乡走访时沾上的。
"想清楚了？"胡国昌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
"想清楚了。"王大陆挤出一个笑，眼角挤出深深的皱纹，"这些年...太累了。"
半个月后的县委会议室，处分决定像一块巨石砸进水面：
"经吕州市委研究决定，同意王大陆同志辞去金山县常务副县长职务的请求..."
李达康猛地转头看向易学习，后者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茶杯，杯里的茶叶已经沉底。
"大山镇党委书记马胜利降职为副书记，留用察看；桂花村党支部书记黄世仁开除公职..."
易学习的指甲在茶杯上刮出一道白痕。他想起来昨天去送别王大陆时，那个总是笑呵呵的老伙计拎着个破行李箱，箱轮在县委大院的水泥地上碾出两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县委书记易学习负领导责任，给予其党内警告处分，三年内不得晋升..."
宣读声还在继续，李达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看见胡国昌的目光扫过来，赶紧低下头。处分决定书上"李达康"三个字后面，跟着轻飘飘的"内部警告一次"，像根羽毛似的搔得他脸颊发烫。
散会时，李达康拦住胡国昌："胡书记，王大陆他..."
"李县长！"胡国昌突然拔高声音，引得走廊上的人纷纷回头，"金山县三十公里盘山公路的二期资金批下来了，你明天去省交通厅对接。"他压低声音，"别辜负了...不该辜负的人。"
李达康站在原地，看着胡国昌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一片嫩叶飘进来，落在他肩头——春天到了，正是修路的好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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