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骄阳,白晃晃悬在头顶,像一只烧透了的、濒临炸裂的熔金火球,肆意泼洒着令人窒息的强光与毒辣的热浪。空气不再是流动的介质,而是凝固、滚烫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灼热的沙砾,从鼻腔一路烧灼到肺叶深处。道旁枝叶繁茂的悬铃木,平日里绿荫如盖的骄傲荡然无存,叶子病恹恹地耷拉着,边缘焦枯地打着卷儿,如同被无形火焰舔舐过。蝉鸣不再是背景音,而是汇集成一片声嘶力竭的金属洪流,一波高过一波,疯狂地撞击着被高温烤得发脆的空气,那是生命在酷刑下发出的、歇斯底里的最后悲鸣,充满了对整个炎热炼狱的憎恨与控诉。
苏星晚紧紧抱着怀里厚重的琴谱,硬壳的边缘硌着她的手臂,仿佛抱着最后一点清凉的希望。她几乎是奔跑着穿过那条被热浪扭曲得如同幻境般的林荫路,脚下的柏油路面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氤氲热气,扭曲了远处艺术大楼的轮廓。额角的汗珠争先恐后地渗出,汇成细流,沿着鬓角蜿蜒而下,滴落在锁骨上,带来一丝转瞬即逝、却更显黏腻的凉意。后背的棉质T恤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湿漉漉地紧贴皮肤,每一次布料与肌肤的摩擦都让她烦躁得几乎要尖叫。她咬紧下唇,将那股无处发泄的燥郁压下去,脚步更快地奔向那扇厚重的隔音门——那里是音乐社为她保留的、隔绝这地狱般炎热的唯一方舟,是她精神得以喘息、指尖得以飞翔的圣地。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一股裹挟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冷气扑面而来,瞬间撞散了身后紧跟不舍的燥热。苏星晚像一条终于回到水里的鱼,长长舒了一口气。琴房内光线柔和,只有顶灯投下安静的光圈,笼罩着房间中央那架油光锃亮的黑色三角钢琴。空气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一种近乎神圣的寂静,连灰尘都在光柱里漂浮得异常缓慢。
她走向那架熟悉的老朋友,指尖带着某种珍视的温柔,轻轻掀开厚重的琴盖。象牙白的琴键安静地躺在深色的琴身之上,在柔和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典雅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邀请她的触碰。然而,就在她即将落座、心神即将沉入那片宁静湖水的刹那——
隔壁房间!
那声音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如同成千上万颗坚硬的塑料弹珠被同时倾倒在薄铁皮上,又像是无数冰冷的齿轮在高速运转中骤然卡死、摩擦、崩裂!尖锐、急促、毫无韵律可言,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械式疯狂,粗暴地穿透那层象征性的隔音墙。它不是闯入,而是轰炸!密集的“咔哒”声如同冰雹组成的弹幕,狠狠砸碎了她精心守护、刚刚沉浸其中的那片宁静湖面,瞬间将水底的月光、漂浮的思绪、沉淀的心绪统统搅得粉碎。那噪音更像是一群挣脱了缰绳的金属怪兽,在隔壁狭小的空间里横冲直撞,用它们冰冷坚硬的蹄爪,无情地践踏着她珍视的听觉领地。
“又来了——!” 苏星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下沉,随即一股滚烫的、混杂着屈辱的怒火如同火山熔岩般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血液在瞬间冲上脸颊,灼烧感比外面的烈日更甚,耳膜嗡嗡作响。不是因为热,而是那股被反复侵犯、被彻底无视的滔天愤怒!上周五那个被毁掉的下午,那份无处宣泄的憋闷,此刻如同被点燃的引信,在她胸腔里轰然引爆!她猛地从琴凳上弹起,柔软的练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木地板上,每一步都踏出沉重而急促的闷响,仿佛她全身的重量都化作了沸腾的怒气,狠狠砸向地面。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冲到隔壁门前——门虚掩着,一道缝隙如同嘲笑般张开,里面更浓郁的冷气和那股该死的、带着焦苦烘焙香的咖啡味,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像诱饵,更像挑衅。
没有任何犹豫,她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将那扇碍眼的门彻底撞开!门板撞击墙壁的巨大声响,是她愤怒的第一声咆哮。
房间不大,只放着一张堆满书本杂物的长桌和几把椅子。顾沉舟就坐在唯一还算整齐的角落,背对着门口,面朝着巨大的落地窗和窗外刺目的阳光。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此刻,他修长的手指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机械键盘上翻飞、跳跃、敲击,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幽蓝的屏幕光映亮了他专注的侧脸,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垂下的、根根分明的浓密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如同深奥的咒语瀑布般不断向下滚动。桌面上更是狼藉一片,摊开的厚重计算机书籍、散乱的打印稿、还有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黑色马克杯,咖啡的浓香几乎要盖过空调的冷气。
是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锥,带着尖锐的寒意,瞬间刺穿了苏星晚沸腾的怒火。她的心跳在那一刻骤然停跳,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随即又以更疯狂的速度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悸动。怎么会是他?!那个在开学前一周,于校外那家名叫“时光角落”的、弥漫着咖啡香与老旧书卷气的小店里,被她亲手制造的灾难彻底殃及的“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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