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晚翻开那份所谓的“创作要求”,上面密密麻麻充斥着“短视频平台传播度”、“15秒抓耳Hook”、“用户留存率”之类的冰冷词汇。关于剧集内容、角色情感、故事内核的描述,只有潦草的两行字。她指尖划过那些空洞的指标,蹙眉问道:“王主管,能否先看看剧集样片或剧本大纲?我想理解人物关系和情感脉络,旋律才有真正的支撑……”
王莉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涂着艳丽唇膏的嘴角扯出一个职业化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像冰:“苏小姐,我们不是拍文艺片。观众要什么?爽!快!甜!情绪?太慢了!数据铁证,前五秒抓不住耳朵,用户就划走。理解剧集?”她夸张地摊手,“纯属浪费时间。照着要求做,旋律够‘抓’、够‘甜’、够‘上头’,就是你的工作。记住,这是短期项目考核。”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嗒嗒”声渐远,留下苏星晚独自面对那份冰冷的要求和四周键盘制造的噪音洪流。一种强烈的疏离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她。环顾四周,每个人都在各自的轨道上高速运转,戴着耳机,盯着屏幕,脸上是相似的专注与麻木。她像一个误入精密流水线的手工匠人,带着她的刻刀和原木,却被勒令批量生产塑料玩具。
最初的几天,苏星晚强迫自己融入这令人眩晕的节奏。她笨拙地按照“要求”拼凑旋律,在合成器音色库里翻找那些标注着“流行爆款”的预制音色,试图炮制出所谓的“洗脑”片段。然而,每当指尖落在琴键上,脑海中浮现的只有那些空洞的指标,而非鲜活的情感。写出的旋律如同流水线上的塑料玩偶,色彩鲜艳却毫无生气,连她自己都无法被打动。
内心的抵触与自我怀疑如同藤蔓在黑暗中疯长。深夜回到顾沉舟的公寓,她常常坐在客厅那架施坦威钢琴前,指尖无意识地在琴键上滑过,流淌出的只有支离破碎、充满挣扎的乐句。顾沉舟会默默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处理邮件,不去打扰,只用安静的存在告诉她:港湾在此。
“沉舟,”一次疲惫的午夜,苏星晚的声音沙哑干涩,“我觉得自己在背叛音乐。那些音符……没有生命。我做不来。”灯光在她低垂的睫毛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顾沉舟合上笔记本,走到钢琴边。他没有说空洞的安慰,拿起琴谱架上那张画满被划掉音符和修改箭头的草稿纸。“这不像你的声音,”他的指尖点在一个被反复修改、几乎被笔尖戳破的小节上,“很痛苦,对吗?被束缚着。”
“是牢笼,”苏星晚闭上眼,额头抵上冰凉的琴身,“一个用数据和流量编织的牢笼。而我带来的钥匙……似乎根本打不开这扇门。”
“那就拆了它。”顾沉舟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用你自己的方式。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证明这扇门不值得你开。但如果你连尝试的勇气都丢了,星星,那才是真正的迷失。”
他的话语像一束强光,骤然刺破了她心头的迷茫浓雾。妥协换来的苟且,真的是她想要的吗?那份签下的协议,束缚的是她的时间,而非她的灵魂。她来此的目的,不正是为了看清真相吗?即使这真相锋利如刀。
第二天,苏星晚将那些令自己厌恶的“爆款”小样彻底删除。她重新打开空白文档,闭上眼睛,屏蔽掉王莉的指令,屏蔽掉四周键盘的噪音风暴。她开始回忆剧本大纲里那寥寥数语勾勒出的女主角形象——一个在都市钢筋丛林里,努力守护善良和微小梦想的普通女孩。她想起了自己初踏这座城市时的忐忑与倔强,想起了在无数个只有月光陪伴的练琴深夜,心中那份不灭的热爱。
一种酸涩而坚韧的情感,如同深埋地底的泉眼,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冲破坚硬的岩层。指尖重新落在键盘上,不再犹豫,不再迎合。主旋律如月光下的溪流,缓缓流淌而出,带着都市夜晚特有的疏离感,却在内核深处,埋藏着一种温柔的守望和不屈的微光。节奏舒缓,并非时下流行的快板,却在关键的转折处,用几个干净利落、情感饱满的切分音符,如同暗夜中骤然划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整段旋律的魂魄。她摒弃了花哨的电子音效,只在副歌部分加入了一层极淡的、如同星尘般闪烁的合成器铺底,只为衬托钢琴和人声主线那纯粹的力量。情感,成为她唯一的、不可撼动的指引。
一周后,星辰公司最大的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如同冻结。巨大的投影屏幕上,跳动着市场部提供的各种色彩斑斓却冰冷异常的曲线图、柱状图和用户画像分析。王莉和市场部的代表坐在长桌一侧,语速飞快,如同播报精确的代码,陈述着他们的“专业意见”和市场数据的“绝对真理”。
轮到苏星晚。她深吸一口气,将U盘插入接口。屏幕上出现简洁的标题:《逆流之羽》。没有炫目的动画,只有干净的五线谱和音频波形图,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她按下播放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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