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浑浊的洪水逐渐退去,满是疮痍的大地终于显露出被蹂躏过后的真容。
山坡下,原本的沿江小镇彻底消失,只余一片广阔的、泥浆与杂物凝固成的滩涂。
几处高地的屋顶露了出来,断裂的梁木斜插在泥地里,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淤泥腥气,腐烂物的恶臭和挥之不去的潮湿水汽。
通往镇子的路依稀可辨,却早已被深及小腿的粘稠泥浆和冲下来的乱石朽木彻底阻断。
几个胆大的镇民深一脚浅一脚地试图涉过去,没走多远,便狼狈地陷在泥泞里,挣扎着拔不出腿,最后只能咒骂着退了回来,带回一身腥臭的泥污和更深的绝望。
“过不去!全烂透了!”一个汉子喘着粗气,将脚上沉重如铅的泥坨甩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房子?全在泥里头埋着!挖个屁!”
山坡上的避难点,气氛比洪水肆虐时更加沉重。
绝望的哭嚎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视死如归的麻木,如同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
饥饿,这头更阴险的野兽,开始无声地噬咬每一个人。
卫莲三人背靠着一块相对干爽的大石。
徐娇娇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个湿了又干、变得硬邦邦的粗布包袱,从里面捧出一样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动作虔诚得像捧着稀世珍宝。
油纸层层揭开,露出里面一张……勉强还保持着圆形轮廓的大饼。
饼身颜色发暗,边缘硬得像石头,表面布满细小的裂纹,散发着一股陈放后微酸的气息。
这饼是洪水前夜卫莲烙的。
徐娇娇当时吃得满嘴流油,趁着卫莲收拾厨房的空隙,鬼使神差地藏了一张最大的在灶台角落的破瓦罐里——这纯粹是穿越前当吃播博主落下的囤积零食的职业病。
没想到这个下意识的举动,竟成了此刻维系三人性命的唯一口粮。
卫听澜早已没了摇扇子的心思。
他捏着分到的那块硬邦邦的饼,脸上的表情像是面对某种酷刑,门牙试着啃了一下——饼屑簌簌掉落,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他苦着脸,用力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用唾液艰难地软化着,腮帮子因为用力咀嚼而微微鼓起,世家公子的矜持与潇洒,在生存面前,碎得比那张饼还要彻底。
“你原本打算去哪儿?”卫莲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正用同样缓慢却坚定的动作,啃着自己得那份硬饼,目光落在卫听澜紧蹙的眉头上。
卫听澜费力地咽下口中那团粗糙的食物,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带着点气闷道:“东南,福州府。”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向往,“天高地阔,碧波万顷,人生苦短……总是要去看一看的。”
卫莲咀嚼的动作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海。
无边无际的蓝,包容一切,吞噬一切。
只是看着,就能让心底最深的躁动平息——那是他穿越无数世界,历经背叛与厮杀的终极目标里,最核心的意象。
“嗯。”卫莲只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淹没在咀嚼的声响里。
但卫听澜却敏锐地捕捉到少年眼中一闪而逝的共鸣——那是一种同样被大海召唤过的眼神。
三人艰难啃食硬饼的动静,在死寂的山坡上显得格外清晰。
不远处,一个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小男孩,约莫五六岁,虎头虎脑,此刻却蔫蔫地缩着——他的眼睛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黏在徐娇娇手里那块不断变小的饼上。
小男孩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咕咚”一声,响亮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立刻把脑袋更深地埋进母亲破旧的衣襟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盛满了渴望和羞怯的大眼睛。
那声音像根小针,轻轻扎在徐娇娇心上。
她看着那孩子蜡黄的小脸和干裂的嘴唇,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这块虽然口感不佳但能填肚子的饼,叹了口气,用力掰下自己那份饼将近三分之一大小的一块。
这几乎是她接下来大半天赖以维生的量——站起身,走到那对母子面前。
“给……虎子吃。”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粗哑,将那块饼递到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却又不敢伸手,只是怯怯地望向自己的母亲。
妇人叫芸娘,面容憔悴,但眉宇间依稀可见昔日的清秀轮廓,此刻满是惊愕和感激,她连忙拉着儿子就要跪下。
徐娇娇一把托住芸娘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对方根本跪不下去,“嫂子,别这样!”
她声音有些发涩,带着点不自然的窘迫,“以前,刘山大哥帮我扛过米,你偷偷塞过我两个热乎的杂粮馍……我都记着呢!一块饼算啥?快拿着,给孩子垫垫!”
芸娘的眼圈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紧紧攥着儿子的小手,连声道谢:“谢谢徐掌柜!虎子,快谢谢徐叔!”她用力推了推儿子。
“谢谢徐叔!”小男孩——虎子,脆生生地喊了一句,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对他来说无比珍贵的饼,立刻小口小口、珍惜无比地啃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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