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府的三更天,墨色苍穹被棉絮似的云团裹得严严实实,唯有几颗疏星从云隙漏下微光,给飞檐斗拱镀上朦胧银边。万籁俱寂中,膳房的窗棂却透出昏黄油灯光,像一颗睡眼惺忪的星子,在寂静侯府里格外突兀。南宫翎一身玄色夜行衣,猫着腰从月洞门溜出,衣摆扫过墙角干枯的艾草堆,惊起几只打盹的灶马,扑棱棱撞在蛛网间。
他怀里揣着的羊皮纸被体温焐得温热,上面是白若雪昨夜用炭笔绘制的“糖球制作秘籍”:歪歪扭扭的山楂草图旁,写着“糖三水煮一,冒泡即投果,手慢则糊”,末尾还画了个咧嘴笑的糖球小人,眼睛被涂成了两个黑点,像极了白若雪笑起来时弯成月牙的眼。
“将军,咱真要干这事儿?”墨影苦着脸跟在身后,手里油灯晃出昏黄光晕,照亮了膳房里一排排码放整齐的釉面糖罐,罐身上“乐安小筑”的戳记在光影里明明灭灭。他瞥了眼南宫翎怀里露出的羊皮纸角,嘴角抽了抽,“上月您给‘踏雪’梳毛,都能把马鞍衬垫勾出个洞,这锅铲……”
“闭嘴。”南宫翎顿住脚步,月光透过窗纸斜斜切在他脸上,映得眼角那道战疤格外清晰,像条沉默的蜈蚣。他从袖中掏出颗红通通的山楂,指尖捏得发紧,果肉沁出的汁液染红了指腹,“第二周KPI:亲手制礼。”想起三日前白若雪叉腰时,围裙上溅着的糖霜在阳光下像碎钻,他喉结滚动,“再完不成,娶亲要多给二十车沙瓤西瓜——她能拿糖霜腌着吃,说是‘夏日特供蜜渍瓜条’。”
墨影看着自家将军将山楂往石桌上一磕,“啪”地迸出果肉,果核骨碌碌滚到墙角,忍不住嘀咕:“二十车西瓜堆起来能把演武场填平,总比把厨房点了强……上次您擦玄铁剑时碰倒油壶,溅得铠甲冒青烟,差点把巡夜的亲兵当成移动火把。”
南宫翎没理会他的碎碎念,径直走到灶台前。铜锅里还挂着昨夜熬糖留下的琥珀色痕迹,几滴水珠顺着锅壁滑下,在灶台上砸出细小的晕圈。他依照“秘籍”将蔗糖倒进铁锅,雪白的糖粒落进锅底,发出细碎的“簌簌”声,像冬日初雪落在甲叶上。火光从灶膛窜出,舔着锅底,将他紧锁的眉头映得忽明忽暗,那双曾在万军丛中精准劈断敌将长矛的手,此刻捏着枣木勺的指节泛着青白,仿佛握着柄千斤重的玄铁剑。
“将军,糖融了!”墨影突然压低声音惊呼,油灯差点晃进油缸,灯芯爆出个灯花。
南宫翎猛地回神,只见琥珀色的糖浆在锅底咕嘟冒泡,气泡破裂时溅起的糖丝粘在锅沿,像挂了层透明的蛛网。他脑海里忽然闪过白若雪熬糖时哼的小调,调子跑调却甜腻,于是慌忙将串好的山楂往锅里送,却忘了先蘸凉水,枣木勺“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半截勺柄掉进糖浆里,瞬间被染成焦黑,腾起一股刺鼻的糊味。
“糊了糊了!”墨影的喊声带着哭腔,油烟“轰”地腾起,呛得两人连连咳嗽。南宫翎下意识伸手去捞勺柄,指尖刚触到滚烫的糖浆就被烫得一缩,焦黑的糖汁溅在手背上,立刻鼓起几个透亮的燎泡,像撒了把红玛瑙。
“快灭火!”南宫翎吼道,抄起旁边搭在竹竿上的麻布就往锅上盖。墨影慌不择路,端起水缸里的水就往灶台上泼,却忘了热油遇水的忌讳。“轰”的一声爆响,火苗卷着黑烟窜起三尺高,差点烧到房梁上挂着的干辣椒串,膳房里瞬间烟雾弥漫,焦糊味混着水汽,呛得人睁不开眼。
两人手忙脚乱折腾了半个时辰,用三条麻布、半缸沙子才将火势压灭。膳房里一片狼藉:铁锅底部烧出个拳头大的洞,焦黑的糖浆淌了满地,凝固成黏糊糊的硬块,踩上去“咯吱”作响;墙角的柴火堆被熏成炭色,几只被惊飞的灶马在蛛网里挣扎;连挂在钩子上的白若雪的红围裙,都沾着星星点点的烟灰,像落了层黑芝麻。南宫翎看着自己手背上红肿的燎泡,又看看穿了底的铁锅,脸色比锅底还黑,铠甲肩甲在油灯光下泛着冷光,却掩不住指尖的颤抖。
“将军,”墨影小心翼翼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焦糖块,那硬块“当”地一声弹到墙角,“要不咱还是去朱雀大街买吧?李记糖坊的老板欠郡主三筐山楂钱,准能打五折……”
“不行。”南宫翎弯腰捡起那串被熏得漆黑的山楂,糖霜早熬成了焦炭,像给山楂裹了层硬壳,黏在果核上怎么也掰不开。他想起白若雪收到礼物时,眼睛亮得像缀了星星,便将焦黑的糖球塞进袖中,袖底的布料蹭到燎泡,疼得他眉峰一拧,“本王说过,要亲手做。”
次日清晨,白若雪哼着新编的“糖球歌”晃进膳房,刚推开雕花木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手一松,木勺“当啷”砸在地上:“我的老天爷!谁把厨房炸了?!”只见灶台黑黢黢一片,凝固的焦糖块像黑色的玛瑙铺了满地,断裂的枣木勺扔在墙角,勺头还沾着焦糊的糖渣,连窗户纸都被熏成了土黄色,透着股浓郁的焦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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