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被禁足,杖毙的宫婢血迹未干,东宫之内,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洗刷过,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然而,在这份脆弱的宁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朱雄英却无暇顾及这些。他大病初愈,身体里那属于现代医学博士的灵魂,正被一股更为焦灼的忧虑所占据。
他的母亲,太子妃常氏。
巫蛊案的喧嚣刚刚散去,朱雄英便第一时间赶到了母亲的寝宫。一踏入殿内,一股混合着汤药苦味与沉沉暮气的味道便扑面而来。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那是生命力在被一点点抽走的讯号。
常氏斜倚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然难掩其消瘦的骨架。她的脸颊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两抹不正常的潮红,像是开在雪地里的病梅,凄美而触目惊心。她正偏着头,用一方丝帕掩着嘴,压抑着喉间的痒意,发出低沉而绵长的咳嗽声。
“母妃。”朱雄英轻声唤道,快步走到床前。
“英儿?”常氏听到儿子的声音,费力地转过头,眼中瞬间焕发出温柔的光彩,“你怎么来了?身子大好了吗?快让母妃看看。”
她想伸出手,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朱雄英连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她咳在丝帕上的点点殷红。
*是血。典型的肺痨症状。*
侍立一旁的太医令徐养善见状,连忙躬身道:“太孙殿下,太子妃娘娘凤体虚弱,经不得劳神。殿下大病初愈,亦不宜在此久留,恐……恐过了病气。”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敬畏。自从朱雄英用一张“神仙方”治愈天花后,整个太医院对这位八岁的皇太孙,已经不敢再有半分轻视。
朱雄英没有理会他,只是专注地凝视着母亲。他拉过常氏的手,将自己的小手贴在她的手腕上。常氏只当是儿子在与自己亲昵,欣慰地笑了笑。
然而,朱雄英的指尖,却在进行一场跨越六百年的精准诊断。
【望】:面色苍白,两颧潮红,是为阴虚火旺之兆。口唇微紫,乃血行不畅,肺气壅滞。神情倦怠,形体消瘦,此为久病耗损,气血两亏。
【闻】:殿内药气浓重,但仔细分辨,能闻到常氏呼吸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这是肺内积热化腐的表征。
【问】:他仰起头,用最天真的语气问道:“母妃,您是不是一到下午就觉得身子发烫,晚上睡觉又会出好多汗,把里衣都浸湿了?”
常氏一怔,随即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小人儿家,怎么知道这些?是,母妃是有些……有些不爽利。”
朱雄英又问:“那您咳嗽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胸口这里,像是针扎一样疼?”他指了指自己右侧的胸肺部。
这个问题,让一旁的太医令徐养善的眼神陡然一凝。寻常问诊,只会问胸口疼不疼,而这位小殿下,却能精确到具体的位置!
常氏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点了点头:“英儿……你怎么……”
【切】:朱雄英的手指始终搭在她的寸口脉上。脉象细、数,如丝线在指下急促滑动,重按则无力。此乃典型的阴虚肺燥、虚火内焚之脉。
一番望闻问切,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孺子与母亲间的亲昵互动。但在朱雄英的脑海里,一个清晰的现代医学诊断已经形成:*开放性、浸润性肺结核,右上肺叶病灶可能性大,伴有结核性胸膜炎,长期低热、盗汗、咯血,已导致重度营养不良和贫血。*
太医们诊断为“痨瘵”,方向没错,但他们的治疗,太保守了。只是一味地用沙参、麦冬、玉竹之类滋阴润肺,却不敢用药攻伐病邪。这无异于给一座朽烂的木屋刷上新漆,看似光鲜,内里却在被蛀虫啃噬,早晚要轰然倒塌。
“徐太医,”朱雄英松开母亲的手,转过身,稚嫩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母妃的病,单靠滋补是不行的。”
徐养善心中一凛,躬身道:“请太孙殿下示下。”他已经不敢再用“指教”二字,而是用了“示下”。
“母妃体内,盘踞着一股极厉害的‘燥邪’,”朱雄英换上了一套他们能听懂的理论体系,“此邪如同微小的虫豸,名曰‘痨虫’。它啃噬肺叶,耗损精血。若只知滋补,无异于饲虫为患。当务之急,需三管齐下。”
“三管齐下?”徐养善和几位随侍太医面面相觑。
“其一,清肺杀虫。”朱雄英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我拟一方,以百部、白及、夏枯草为主药,清热解毒,杀虫止血。再辅以黄芩、地骨皮,清泻肺火。此为治其本。”
他口中所说的几味药,正是后世中医治疗肺结核的常用药,尤其是百部,素有“杀痨虫”之效。这些药性猛烈,太医们平日里对太子妃这样的金贵之躯,绝不敢轻易使用。
“其二,固本培元。”他继续说道,“杀虫之药,恐伤正气。故需另择一处宫殿,须得庭院开阔,日照充足,通风爽利。母妃每日需在此静养,多晒日光,呼吸新气。饮食上,停掉那些滋腻之物,改用牛乳、羊乳、血豆腐、清炖的精肉,以血肉有情之品,补养气血。此为治其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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