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指向另一条路线:“若走水路,可由关门海峡入濑户内海,直抵摄津、和泉登陆,兵锋直指京都。此法虽快,但濑户内海水路复杂,岛屿密布,倭人水军若凭险死守,我大明福船、沙船虽巨,恐在狭窄水道内施展不开,易遭火攻之险。更何况,我军对沿途水文、暗礁所知甚少。”
张玉的分析,冷静而客观,指出了战略中最现实的困难。
另一位大将,朱能,字士弘,性格则与张玉截然相反。他年轻气盛,勇猛过人,是朱棣最信任的冲锋之将。
“张将军所虑虽是老成之言,”朱能朗声道,声音洪亮如钟,“但末将以为,兵贵神速!正因倭人以为我军会步步为营,我们才更要出其不意!倭人承平已久,内斗不休,其所谓的强藩,不过是乡间械斗的水平,岂能与我大明百战精锐相提并论?我军携大破九州之威,士气正盛,当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他双目放光,盯着京都的位置,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景象:“殿下,末将愿为先锋!请给末将三千铁骑,五千步卒,自关门海峡登陆,末将当效仿汉之霍骠骑,长驱直入,踏破京都!主力大军再由水路跟进,水陆并进,足利氏插翅难飞!”
朱棣听着两位心腹爱将截然不同的意见,并未立刻表态。他转身踱了几步,目光深邃。
张玉代表的是“稳”,是战略的容错率和后勤保障。朱能代表的是“奇”,是抓住战机、以快制胜的决心。这两种思路,都是兵法正道。
“世美之虑,是为帅者不可不思的万全之策。”朱棣先是肯定了张玉,“士弘之勇,是为将者不可不备的破敌之锋。”
他再次回到舆图前,手指在地图上画出一条弧线。
“我们不必二选其一。”朱棣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本王要水陆并进!朱能,本王给你一万精兵,其中包含三千朵颜卫的蒙古铁骑,作为陆路先锋。你的任务,不是攻城略地,而是‘破袭’!用最快的速度,沿着山阳道一路东进,给本王把沿途的城池搅个天翻地覆!烧其粮草,破其交通,让本州岛西部的所有倭人领主,都疲于奔命,无暇他顾!”
接着,他指向濑户内海:“张玉,你率领主力舰队,护卫本王的中军,走水路。我们不与沿途小股水军纠缠,以‘福船’的巨舰重炮开路,一路清扫,直扑摄津。我们的目标,是在朱能搅乱敌军后方的同时,在京都的门户之地完成登陆!”
这个计划,既有朱能的奇袭之险,又有张玉所看重的后方策应。以陆路偏师为疑兵,吸引敌军主力,再以水路主力行雷霆一击。
“殿下英明!”朱能与张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折服,齐声拱手。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甲胄铿锵,疾步入内,在门外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启禀殿下,京师天使至,有圣旨!”
帅府之内,瞬间一片死寂。刚刚还激荡着金戈铁马之气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朱棣、张玉、朱能三人几乎同时转头,彼此对视,眼中皆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极其复杂的波澜。
该来的,还是来了。
### 一道圣旨,两般心境
接旨的场面,庄严肃穆。
天使是一位来自翰林院的年轻修撰,面白无须,神情倨傲。他身着绯红官袍,头戴乌纱,站在一群身经百战、杀气腾腾的武将面前,虽有些心虚,却竭力维持着京师朝官的体面。
朱棣率领镇东都护府大小将校,于府前广场设香案,跪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使展开那卷明黄的丝绸,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高声宣读,“皇四子燕王棣,性果决,善用兵,奉朕之命,统率舟师,扬帆东海,犁庭扫穴,威加异域……今克倭国九州,设镇东府,扬我国威于万里之外,朕心甚慰。然将士远征,劳苦功高,不可久疲于外。特诏燕王棣,即刻部署善后,留大将镇守,亲率有功将士,班师回朝。朕将于南京设盛大典仪,亲为我大明之英雄凯旋洗尘,论功行赏,以彰其功,以安天下臣民之心。钦此。”
圣旨不长,字字句句都是褒奖,听上去是天大的恩宠。广场上的将士们,闻听“班师回朝”、“论功行赏”,脸上都露出了喜悦和期盼的神色。离家数月,在异国他乡枕戈待旦,谁不思念故土的妻儿和朝廷的封赏?
唯有朱棣,在叩首谢恩,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时,脸上神情平静无波,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
他屏退左右,独自回到书房。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没有点灯,就在这昏暗的光线中,将那明黄的卷轴在桌案上缓缓展开,反复看了数遍。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上好的徽墨写成,端正的馆阁体,雍容华贵。但朱棣的目光,却仿佛能穿透这字迹的表象,看到背后隐藏的刀光剑影。
“班师回朝,接受封赏……”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冷笑。这笑意里,有三分自嘲,三分不屑,还有四分洞悉一切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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