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脸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凝重。他直视完颜宗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殿下所言,切中要害。登州非世外桃源,杨某亦非坐井观天之人。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宋失其鹿,群雄并起,此乃天数。杨某所求,非是问鼎之轻重,而是守得一方平安,护佑一方黎庶,在这乱世洪流中,寻一处安身立命、凭本事吃饭的所在。”
他微微前倾,目光灼灼:
“登州,便是杨某与万千追随者、依附者共同守护的根基。根基在,则希望存。 至于那席卷天下的‘新风’……”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凛然,“风从何处来,杨某无法左右。但风过登州时,是化为甘霖滋养沃土,还是掀起巨浪摧城拔寨,则要看这‘风’是否懂得‘尊重’二字,更要看我登州军民手中之锄、心中之志、以及……” 他目光扫过窗外隐约可见的军营方向,未尽之言,杀气隐现。
完颜宗翰静静地听着,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杨靖的每一个字都剖开来看清本质。杨靖那句“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看似平淡,却在完颜宗翰心中炸开无声的惊雷。宗翰脸上的冷傲微微一滞,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般刺向杨靖,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脸上挖掘出更深层的含义。
“安身立命之所?” 完颜宗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身体向后靠回椅背,姿态看似放松,眼神却更加专注,“杨将军此言,倒是深得我心。我大金起于白山黑水,所求者,亦不过是族人生存繁衍,不受欺凌的安身立命之所罢了。只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金戈铁马般的沉重,“这安身立命之所,说来容易,得来却何其艰难?辽人欺压我女真百年,视我等如猪狗!如今我大金崛起,不过是将这百年屈辱,连本带利讨还!这血火铸就的家园,才是我女真男儿信奉的真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杨靖,语速不快,却字字千钧:“杨将军坐拥登州,兵精粮足,火器犀利,更兼收梁山群雄,声威大震。将军口称安身立命,却不知将军心中的‘立命之地’,是偏安一隅,做那宋廷的守门之犬?还是……” 他刻意停顿,空气仿佛凝固,一字一顿地吐出,“有吞吐天地之志,欲在这乱世之中,重塑一方真正属于将军自己的、不受他人掣肘的‘王国’?”
这问题,如同出鞘的利刃,直指核心!完颜宗翰不再掩饰,他要逼杨靖表态!是甘于做宋臣,还是志在割据甚至逐鹿天下?这直接决定了金国对杨靖的态度——是潜在的盟友,还是必须剪除的障碍!
雅间内瞬间落针可闻。炭火的噼啪声异常清晰。完颜锦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杨靖,又看看面色沉凝的兄长,手心微微出汗。
杨靖迎上完颜宗翰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脸上那抹淡然的笑意却丝毫未变,甚至更盛了几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在品味着茶香,又仿佛在斟酌着措辞。这份从容,本身就蕴含着强大的自信。
“大皇子殿下此言,振聋发聩。”杨靖放下茶杯,声音平稳,如同深潭静水,“血火铸家园,诚然是至理名言。杨某出身微末,深知乱世之中,若无手中刀枪,身后兄弟,莫说安身立命,便是身家性命,也如风中残烛,朝不保夕。”
他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如同穿透迷雾:
“至于杨某所求之‘立命之地’……殿下试想,若宋廷清明,官吏贤能,百姓安居乐业,外无强敌环伺,杨靖又何须在登州这弹丸之地,殚精竭虑,练兵屯田,甚至不得不与那梁山泊的豪杰们抱团取暖?所求者,不过是在这乱世浊流中,为追随杨某的兄弟,为依附登州的百姓,寻一方能遮风挡雨、能凭自己力气挣口饭吃的安身立命之所罢了!”
他避开了直接回答“是否忠于宋廷”或“是否有逐鹿野心”这个非此即彼的陷阱,而是将登州势力的存在,归结为对宋廷无能和乱世压迫的被动回应。他强调了“安身立命之所”,这是一个模糊却又极具张力的概念——可以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也可以是一个高度自治的藩镇。
“杨某所求不多,”杨靖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坚定,“登州一隅,海波宁靖,商路通畅,百姓不受冻馁之苦,将士不为无谓牺牲。此即杨某心中之‘立命’雏形。至于这雏形未来是方是圆,能否壮大……”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完颜宗翰,话锋再次变得飘忽而充满暗示,“那就要看这天下大势如何演变,看杨某与登州军民,能否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了。杨某不喜惹事,但也绝不怕事。谁若想打破登州这份来之不易的‘立命’,妄图将我等视为砧板鱼肉,杨某手中刀枪,身后兄弟,也绝非摆设!”
这番话,软中带硬,柔中藏锋!既表达了不愿主动招惹金国(甚至暗示有合作空间),更毫不掩饰地亮出了肌肉和底线——登州是独立的势力,有自己的核心利益和生存法则,不容侵犯!尤其那句“掌握自己的命运”,更是对宗翰先前“宋廷守门犬”论调最强有力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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