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紧紧锁了起来。李纲的担忧像一根刺,精准地扎在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上。利用杨靖?还是除掉杨靖?这抉择沉重如山。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
就在这时,兵部尚书耿南仲趋前一步,指着地图上河北东路与西路交界处,尤其是大名府的位置,缓声道:“陛下,河北东西两路,直面金国新得之燕云故地,乃我朝北门锁钥,重中之重!大名府控扼河朔,尤为关键。至于登州杨靖……”他顿了一顿,看了一眼高俅和王黼,又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李纲,斟酌着词句,“李中丞之忧,老臣深以为然,杨靖确为心腹之患。然王相之言亦老成谋国,眼下金人威胁迫在眉睫,若对杨靖逼之过急,恐生肘腋之变。臣有一折中之策,或可两顾。”
“哦?耿卿但讲无妨。”赵佶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耿南仲指着地图上登州西北方向、位于河北东路与登州交界处的一片区域(可能是莱州或登州内陆部分,历史上曾属“羁縻”或争议地带):“陛下,此地原为辽占,后因战乱几成无主,或名义上属我朝,实则鞭长莫及。不若……以此地为饵?陛下可下旨,晋封杨靖一个虚衔爵位,如‘莱国公’或‘登州郡王’之类,再将这片名义上的‘无主之地’划为其食邑封地。此乃空头人情,于我无损。然对杨靖而言,此乃朝廷正式承认其地位与地盘,名正言顺。更妙者,其封地与我河北东路接壤,与金国新占之平州(今秦皇岛一带)亦不甚远。杨靖若欲保此‘封地’,则必与我河北守军形成某种默契,共御金人;同时,其封地亦与金国势力范围犬牙交错,金人若想南下或西进,也需顾忌杨靖在此地的存在。如此,一纸空文,一块虚地,一个虚爵,便可令杨靖为保其既得利益,不得不与我朝维系表面关系,并与金国产生潜在摩擦,达到‘以地驱虎,使其互斗’之效!待我朝整军经武,实力恢复,再图后计不迟。” 耿南仲的计策,充满了政治算计,试图用最小的代价,将杨靖暂时绑定在对抗金国的战车上。
“嗯…妙!妙啊!”赵佶的眼睛亮了起来,耿南仲的计策似乎完美契合了他既想利用杨靖又不想付出太大代价、更不想担风险的心理,“耿卿此计老成谋国!以虚爵空邑,便能令杨靖与金人互相牵制,为我所用!高,实在是高!” 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露出了多日不见的轻松神色,“王卿,李卿,尔等以为耿尚书此议如何?”
王黼捋须微笑:“耿尚书之策,深得‘以夷制夷’之精髓,化被动为主动,臣附议。”
高俅更是心中暗喜,连忙道:“陛下圣明!耿大人此计大善!不动刀兵,不费钱粮,便能收奇效!”
李纲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争辩,但看着赵佶已然意动的神情,以及王黼、高俅、耿南仲等人形成的意见主流,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拱手沉声道:“陛下……此策虽巧,然终非长久之计,更恐资敌以柄。望陛下明察,万不可松懈武备,更需对杨靖此人,严加监视,早做完全之备!” 他知道,此刻再争辩已无意义,只能退而求其次,强调防备的重要性。
赵佶此刻心情大好,挥挥手道:“李卿忠心可嘉,所言亦是有理。防范之心,朕自然明白。此乃‘以爵位为饵,驱猛虎搏蛟龙’之策也!”
耿南仲的策略比高俅的更为老辣,更具操作性,也更阴险。他将“羁縻”具体化,用实质性的利益(地盘、名分)去刺激和捆绑杨靖,使其成为朝廷更有效的挡箭牌和消耗品。
赵佶听罢,紧锁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来,眼中放出光来,连声赞道:“妙!妙!妙!耿卿老成谋国,此策甚善!以虚爵实利为饵,驱虎吞狼,坐收渔利!好一个‘以爵位为饵,驱猛虎搏蛟龙’!” 他仿佛看到杨靖和金国在他抛出的诱饵下,在登州和河北大地上打得头破血流,而他的汴京城依旧笙歌燕舞。
“既如此,”赵佶精神一振,迅速做出决断,“高俅!”
“臣在!”
“你即刻拟旨!晋封杨靖为……嗯……‘靖海郡公’!食邑实封于莱州……便定在胶水、即墨沿海膏腴之地!加授其‘京东东路防金诸州水陆兵马安抚制置使’,总揽登、莱、密三州防务!赐丹书铁券,许其便宜行事!旨意中要大大褒奖其‘忠勇’,为朝廷守边之功!另,密谕呼延庆,务必将此‘隆恩’晓谕杨靖,并密切观察其反应!王黼、耿南仲!”
“臣在!”
“整军备边诸事,由你二人会同枢密院速速拿出章程,钱粮兵甲,务必优先供给河北、河东!李纲!”
李纲面色沉郁,但仍躬身:“臣在。”
“你所虑亦有理。暗查杨靖底细之事,便由你御史台选派精干可靠之人,秘密进行!切记,万勿打草惊蛇!” 赵佶试图平衡两派,但明显倾向于耿南仲的“利诱”之策。
“臣……遵旨。”李纲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不甘和忧虑。
一场关乎大宋命运的御前决策,就在这“驱虎吞狼”、“以利相诱”的基调中尘埃落定。然而,无论是高俅眼中的屏障,王黼口中的权宜,耿南仲算计中的棋子,还是李纲心中的巨患,那个盘踞在登州、手握“火耗”之秘的男人,真的会如汴京城里这些大人物所设想的那般,甘心做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吗?御书房内弥漫的,除了熏香,更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和未知的寒意。赵佶的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登州那个小小的点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仿佛能感受到那遥远之地传来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灼热气息。
群臣山呼万岁,心思各异地退出大殿。汴京的天空,阴云并未散去,而登州方向的暗流,在金国灭辽的巨大阴影下,正变得更加汹涌难测。赵佶那“安安心心做个皇帝”的愿望,在这乱世之中,显得愈发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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