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感受到寒意的,是市井坊间最底层的升斗小民和嗅觉敏锐的小商贩。
在荆南城内一处狭窄的巷口米铺,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地掏出积攒了许久的铜钱,看着伙计挂出的新价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绝望。“又…又涨了?昨日不是这个价啊!”伙计叹着气,压低声音:“老丈,真没法子。圣公的粮仓管得死死的,放出来的米又少又贵。这点米,还是东家托了天大的关系,从…从外边‘匀’来的,路上关卡层层剥皮,成本吓煞人嘞!您老多担待…” 老者看着手里瞬间贬值大半的铜钱,佝偻着背,默默地将布袋里的糙米又倒回去一些,那佝偻的背影仿佛承载了整个时代的沉重。
在颖昌府阊门外繁华不再的盐市,曾经车水马龙的景象早已不见,只剩下稀稀拉拉的顾客和愁眉苦脸的盐商。一斗上好的淮盐,价格已飙升至令人咋舌的地步。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塾师,攥着微薄的束修,在盐铺前徘徊良久,最终只舍得买了小小一包粗粝的苦盐,叹息着摇头离去。主妇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刮着越来越浅的盐罐,饭菜里的咸味日渐寡淡。
在洛阳运河码头附近破败的炭行,木炭的价格更是因运输困难和层层盘剥而高企。几个苦力模样的汉子,围着炭堆低声商议着,最终只合力买了一小筐劣质炭块,准备几家分用,熬过这个注定难熬的冬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对未来的深切不安。
**铜钱,这个帝国的血液,正在急速地失去它的价值。** 一贯沉甸甸的铜板,其购买力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痛苦如同瘟疫,从挣扎求存的底层,无可阻挡地向上蔓延。
地方上的中小地主发现,佃户交上来的粮食数量未变,但能换回的布匹、铁器、甚至缴纳官府的赋税(部分需折钱),却大幅缩水。商路断绝,依赖运河漕运为生的纤夫、脚夫、船工、旅店伙计大批失业,在街头巷尾游荡,眼神空洞。手工业作坊因原料(如丝绸所需的北方染料、瓷器所需的南方高岭土)运输困难或价格暴涨而纷纷减产、停工,工匠师傅们守着冷清的铺面唉声叹气。城市中产——小吏、郎中、小店主,他们那点固定的铜钱收入,在飞涨的物价面前迅速贬值,体面的生活摇摇欲坠,捉襟见肘成为常态。
地方官府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商税断绝,田赋因地方动荡和地主转嫁困难而征收不力,库房空空如也。而开支却因维持治安、弹压可能的民变、安置流民、乃至暗中贿赂方腊关卡以求一丝喘息而急剧膨胀。官吏的薪俸都时常拖欠。为了填补这巨大的亏空,为了在朝廷面前维持“地方安靖”的假象,更为了中饱私囊,地方官吏和如狼似虎的胥吏们,将贪婪的手更深地伸向了治下早已不堪重负的百姓!
汴京城外,一幅幅人间地狱的图景在广袤的土地上展开
运河两岸往昔繁华的码头集镇,如今死寂如鬼域。废弃的货栈长满荒草,锈蚀的铁锚半埋泥中。衣衫褴褛的流民蜷缩在残垣断壁间,用呆滞的目光看着浑浊的河水。饿殍倒毙路旁,被野狗拖食,或被草席卷起,胡乱丢弃于乱葬岗。偶有不信邪的小商队试图冒险穿越封锁,往往在沿途遭遇宋廷溃兵、方腊关卡、乃至啸聚山林的土匪如梳篦般的层层劫掠,十不存一,侥幸活下来的人也如同惊弓之鸟。
乡村田野本该是春耕准备的时节,田野里却弥漫着死气沉沉。宋廷地方官府的催税吏如同索命的无常,带着凶神恶煞的差役,挨家挨户砸门撬锁,搜刮最后一点铜板或值钱物件。稍有迟疑或反抗,便是枷锁上身,鞭笞加身。“卖儿鬻女”的惨剧从传闻变成了眼前血淋淋的现实。在那些遭受了战火蹂躏又叠加了经济崩溃的重灾区,史书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易子而食”四个字,不再是遥远的记载,而是正在发生的、不忍卒睹的人伦惨剧!
地方城镇市面萧条冷落,十铺五关。开着的店铺也门可罗雀,货架上稀稀拉拉,蒙着灰尘。乞丐数量激增,挤满了每一个能避风的角落,哀嚎乞讨之声不绝于耳。治安急剧恶化,偷盗、抢劫在光天化日之下时有发生。小规模的民变和骚乱如同压抑火山口迸射出的火星,在各地此起彼伏。地方驻军疲于奔命,弹压手段也愈发血腥残酷,往往不分青红皂白,以杀止乱。监狱早已人满为患,冤狱遍地。官绅大户则纷纷高筑院墙,广蓄健仆护院,一边享受着囤积居奇带来的惊人暴利,一边在深宅大院里提心吊胆,恐惧着院墙外那日益汹涌的、名为绝望的怒潮。
然而,这一切的血泪、哀嚎、挣扎与地狱般的景象,都被一道由权力、谎言和刻意营造的繁华所构筑的、无形却坚厚无比的高墙,死死地隔绝在了汴京城外!
汴梁,大宋的心脏,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区。在这里,“维稳保安定”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金科玉律,是开封府尹、皇城司乃至所有相关衙门头顶悬着的利剑!其核心目标被压缩到极致:**不惜一切代价,确保道君皇帝赵佶的视线所及、耳中所闻、心中所感,永远是一幅四海升平、物阜民丰、其乐融融的盛世长卷!任何可能破坏这幅“盛世图景”的杂音和景象,都必须被无情地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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