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内,空气如同凝固的血块。蒋兴祖沉重的脚步声和血浆滴落金砖的“啪嗒”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单膝跪地,近乎虔诚地将怀中那件包裹着小小遗骸的染血龙袍,轻轻放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宽大的袍袖滑落,一只苍白、属于孩童的手无力地垂出袖口。拇指上,那枚蟠龙血玉扳指闪烁着妖异的光。龙袍胸口那个巨大的、被钝器反复重击造成的破洞,边缘锦缎撕裂翻卷,中心深陷,触目惊心。
“金水河……乱葬岗……”蒋兴祖的声音嘶哑如砂纸磨铁,“末将……带回了……官家……”
他布满血污的脸上,那道刀疤剧烈抽搐。巨大的悲怆攥紧心脏。他伸出沾满污泥和暗红的手,似乎想拂去龙袍上的枯草碎土,动作却在半空僵住。
就在这一瞬!
宗泽那双因悲恸而浑浊的眼睛,猛地缩紧!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蒋兴祖僵住的手指下方——在那只滑落出来的苍白小手的腕部内侧,靠近袖口边缘!被血污和泥土覆盖之下,几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小点,如同针尖刺入宗泽的眼底!
红疹?!
官家自小患有隐疾,每逢阴冷潮湿或惊惧过度,手腕内侧便会起这种细小的红疹!但眼前这只手……
宗泽的视线如同闪电,飞快扫过龙袍下那蜷缩遗骸的轮廓。过于瘦小……而且……那破洞的位置和凹陷程度……昨夜福宁殿内,官家穿着寝衣时他匆匆一瞥的身形骨架……似乎……有些微妙的……对不上?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脑海!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想法浮现——这真的……是官家吗?!
“啊——!!!”
蒋兴祖撕心裂肺的狂吼如同受伤巨兽的绝唱,猛地爆发!震得殿顶琉璃瓦嗡嗡作响!彻底撕裂了殿内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他们……用铁锤……活活砸死了他——!!!”蒋兴祖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宗泽和李纲,字字泣血,“他才十三岁——!!!”
轰——!!!
十三岁!
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人心上!
宗泽如遭雷击,身体剧晃,“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紫袍!靠着蟠龙铁杖才未倒下!赤红双目死死盯着地上龙袍,喉头滚动,发不出声!浑浊老泪混着嘴角血迹滚落!那点疑虑,在滔天悲愤和蒋兴祖泣血控诉前,被瞬间淹没!是错觉吗?是自己悲痛过度吗?!
李纲紧握的双拳,指甲深陷掌心渗血。他站得笔直,眼神深处熔岩翻腾。锐利如刀的目光同样扫过那只手和龙袍破洞。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掠过心头——那破洞边缘的撕裂痕迹,似乎过于“新鲜”?不像是反复重击造成,倒像是……后来为了某种目的刻意撕扯扩大的?但这念头在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和蒋兴祖的悲愤面前,苍白无力!他强行压下惊疑,此刻,点燃复仇之火,稳住军心,才是唯一出路!
殿内悲恸如海啸席卷!官员痛哭瘫软,绝望弥漫。
就在悲愤绝望交织的顶点!
“报——!!!”
凄厉嘶吼裹挟浓重血腥气,如受伤孤狼哀嚎,猛从殿外卷入!盖过哭嚎!
一名浑身浴血、头盔碎裂的传令兵扑倒在地,声音变调:
“南薰门急报!!金军铁浮屠猛攻!!云梯冲车箭如飞蝗!!”
他咳出大口鲜血,嘶鸣:
“种帅前锋……已与金军接战!!城外杀声震天!!!”
殿外,金鼓号角、喊杀惨叫、兵刃撞击声如汹涌潮水,清晰涌入!
战争爆发!
李纲猛地踏前一步!这一步,沉稳决绝,踏碎绝望!瘦削身躯爆发出顶天立地的气势!
“肃静——!!!” 龙吟般的声音带着铁血威严,轰然炸响!压下所有哭泣哀嚎!
冰冷如电的目光扫过惊惶面孔,落在染血龙袍上。眼中所有惊疑被强行压下,只剩深不见底的玉石俱焚决绝!
他猛抬手,指向殿外厮杀震天的南薰门!声音如雷:
“哭有何用?!怕有何用?!”
“官家蒙难!山河破碎!金虏屠刀已举!尔等——” 目光如鞭,抽在每一张瑟缩的脸上,“要跪着等死?!还是要挺起脊梁!拿起刀剑!用金虏的血!告慰官家!杀出一条生路——!!!”
字字如烧红铁钉,钉入灵魂!
蒋兴祖猛地抬头!血污脸上悲恸依旧,血红双眼却爆出疯狂战意!死抱龙袍遗骸!宗泽疑虑?李纲惊疑?在亡国灭种危机前,皆被滔天仇恨暂时掩盖!
宗泽拄杖,用染血袖口狠狠擦去嘴角血迹!浑浊泪眼被决死厉芒取代!佝偻脊背猛地挺直!无论真相如何,此刻汴京需要血战到底的意志!他必须先稳住朝堂!
李纲目光最后锁住宗泽、蒋兴祖,声音转沉,带着不容抗拒的铁血意志:
“宗汝霖!”
“老夫在!” 宗泽拄杖上前,声若洪钟!
“即刻接管汴京九门防务!所有残存禁军、厢军、衙役、民壮,凡能持械者,皆归你节制!不惜一切代价!堵住南薰门!人在城在!” 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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