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书房桌上那“秦地火晶石”五个字在月色里流转暖色,像地心暗火欲冲破玄冰壳。
我对着夜空嘟囔老头子古板——突然背后冰一下,林婉儿冷着脸:“再编排范伯父,酒就泼你图纸。”
可那盛酒坛子,分明被她暖出了体温。
食盒开启时散出的那股幽微酒气和几缕熟悉小菜的暖香,让黑暗仓库里的滞涩空气轻微一荡。少年屈膝坐在冰冷的砖石地上,坛壁残余的温度透过指尖,熨进了更深的肌理里,勾缠着那鸟形刻痕粗糙起伏的触感,盘旋着撞进了多年前那个被金红夕照点燃的沙地黄昏——尘封的记忆仿佛重新染上颜色,幼时对父亲那庞大伟岸的飞行巨兽爆发出第一声惊叹的懵懂狂热,此刻隔着漫长时光,轻轻地戳了一下他闷涩的心。
冰凉的陶坛外壳,抵着他微烫的额角。少年曲起腿,抱紧膝盖,把自己团在越发幽邃的阴影里,压低的、沾着三分酒气闷出七分委屈的声音,裹在酒坛的空洞回响里:“…老头子真是……”
窗外月色清凌凌流泻进来,仿佛给书桌铺了一层发光的薄霜。散乱堆叠的图纸是这光河里沉浮的岛屿,冰冷坚硬的机括结构在月光下竟意外显出静谧纹理。唯有一角,月光像在刻意凝聚流淌——图纸下沿空白的边缘,“秦地火晶石”五个墨字从纸张深处无声醒过来,不再是死寂的刻印,那墨色深处隐动着一丝橘暖的微芒,宛如地表深处紧咬着一寸不愿熄灭的火种,静静蛰伏,只待焚尽千里玄冰。可一想到老头子那钢印一样不容辩驳的目光和要求,这些期许又沉重得像无数齿轮的咬合声,冰冷地把他朝预设轨道无情驱动。少年更用力地抿了抿嘴,对着半空那无人能捕捉的幻影,倔强地再嘟囔一句:“…哼,古板透顶。”
“古板透顶?”
一声清清冷冷的女音,像碎冰般毫无预兆在他背后炸开。
惊悸直冲四肢百骸!少年浑身一绷就要扭头——“嘶!”一股瞬间扎透衣领的冰寒激流狠狠刺在他后颈暴露的皮肤上!
林婉儿不知何时潜入他身后。月色朦胧描摹她清晰的侧影轮廓,下颌紧收,柳眉微蹙,修长手指握着酒坛倾倒的姿态如同握着一柄利剑剑锋精准封杀目标。澄澈却冷冽的酒液犹然顺着坛口边缘无声垂落一线冰凉的闪痕,映着她那双盛着薄霜般的眼睛,直直逼视他。
冰凉的酒点还在脖颈上顽固地烧着那点麻痛的酥意,连同心头的秘密被撞破的狼狈一起灼刺上来。他捂住后颈的手忘了松开,睁大眼看她,倒抽一口气:“林婉儿!我的图纸!”
她指尖未动,稳若磐石地擎着那满满一坛酒,水银月光覆在坛面宛如冷凝铁甲,映着她更冷峻的脸:“再编排范伯父一句试试?”
“你偷袭!”他压着跳得太凶的胸口,试图扳回一丝摇摇欲坠的颜面。
林婉儿根本不为所动。刻在冰冷壳子上的少年轮廓被她看得更冷硬几分。她唇角线条几乎平直如尺,声音毫无波澜:“再刻板,也造得出你心心念念想仿造的‘腾蛇十六节’。”
那轻轻一点名号像是精准扎进了他骨缝里不声不响生长多年的倒刺,他梗着脖子,那句辩解脱口却成了徒然燃烧的火星:“……图纸是我偷画的!跟他没关系!他懂什么?他眼里除了完美没别的!”他胸膛激烈地起伏着,自己也没料想到那些积压的委屈会在此刻破闸而出:“再好的东西…在他手里也没滋没味!”
仓库骤然陷入一种微妙的死寂,只有两人急促不稳的呼吸撞破沉默。
林婉儿的目光纹丝未动。她眼神依旧凝聚在倔强而狼狈的少年脸上,像清冷的刀锋切割下他每一寸强硬的伪装。半晌,她终于开口,比刚才更清冷,字眼仿佛刚从寒潭里捞出来,淬得极凉:“所以呢?觉得屈了才,便值得到处点火抱怨?”话音冰凌落地,林婉儿终于放下手中那沉默的“利器”,并非轻拿轻放,而是带着一股子利落决然的定局感,“哐”的一声钝响重重将酒坛按落在桌角。
那“哐”的一声闷响仿佛撞碎了之前对峙的所有凝滞气息。空气似乎微微活络了一瞬,又旋即在更深的地方沉下去。
少年扭开脸,像打定主意只跟那片幽暗作对:“少管我。”
没有反驳。林婉儿立在原处沉默着站了一会儿,目光沉沉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深处。
月华偏移,清辉静静流淌过桌面堆积的图纸之山。“秦地火晶石”那几个墨色流淌的字正沐浴在银辉的边缘,橘色微光沉厚地潜行在字腹深处。少年眼角的余光黏在那跳动的光晕上,喉结无意识轻轻滚动了一下。图纸在,梦就在。可那张“腾蛇十六节”的仿绘草图……它还在原来那堆图纸的最下方吗?不会被刚才震动弄坏吧?他身体忍不住地微微前倾,又强行定住,颈后刚才被酒液冰过的地方隐隐起了燥热。
细微如落叶拂过的声响传入耳中。
少年僵着颈,眼珠朝声源方向极慢地偏移过去——林婉儿那只刚才还擎坛如执剑的冷硬之手,竟极其迟疑地落在了他肘边的食盒盖上。她的动作像是用精密器械测量过——迟疑了片刻,终于以一种绝不拖沓却也无丝毫温度的果断,掀开了盒盖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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