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页,没有文字。只画着一个笨拙的小人,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向一只歪歪扭扭的机关鸟递送着什么。旁边,一行小字,力透纸背,又带着点犹豫的颤抖:“要是她喜欢……”
阁楼里炭火“噼啪”轻响,暖意融融,我却觉得脸上烫得能烙饼。范母在一旁笑而不语,只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数日后,范家设宴,款待无名、少司命一行。灯火通明的大厅里,范母一手安排,硬是将我按在了范行正对面的位置。他几乎不敢抬眼,目光只在自己面前的杯盏和远处墙壁之间游移,偶尔不小心撞上我的视线,便如遭电击般迅速弹开,耳廓红得滴血。
侍女端上一碟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枣糕。范母热情招呼:“来来来,尝尝这‘合卺枣糕’,我们机关城的特色!”她亲自夹起一块,放在我面前的碟中。枣糕松软香甜,我依言咬下一口,舌尖却触到一块硬物。小心取出,竟是半枚小巧的青铜齿轮,边缘锋利,齿牙清晰。
几乎同时,对面的范行也从他那块枣糕里,取出了另外半枚。
范母拍手大笑,声音洪亮:“看!快看!天意啊天意!”她指着那两半齿轮,“合上试试!”
范行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脸涨成了紫猪肝。他慌乱地想把那半枚齿轮递过来,指尖却失了准头,“啪嗒”一声,他那半块枣糕连同齿轮,一起掉在光洁的桌面上。青铜齿轮骨碌碌滚动,一路畅通无阻,竟精准地穿过桌椅腿的间隙,滚到了我的脚边,轻轻撞上我的鞋尖,停了下来。
哄笑声中,范行恨不得把脑袋塞进桌子底下。范母则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得了天大的彩头。
投壶助兴时,范母又有了新主意。她让人抬上一个造型奇特的箭壶,壶身竟是两半精铜雕琢、严丝合缝的“同心锁”。
“规矩简单!”范母朗声道,“投中壶心,自有好彩头!”
箭矢破空。第一支箭,竟是我投出的。箭镞“叮”一声没入壶心铜锁的锁眼。就在这一瞬,大厅一侧巨大的素面屏风骤然亮起!柔和的光晕如水银泻地,屏风上清晰地投射出两个并立的人影轮廓——一个是他,一个是我。
这还不算完。那剪影旁,竟如走马灯般,飞快地掠过一幅幅画影!有我在灯下凝神研究机关图谱的侧影,有我对着图纸某个精妙处忍俊不禁的笑靥,甚至……还有那次我气急败坏,指着范行鼻子骂他“榆木疙瘩不开窍”时的凶巴巴模样!
画影惟妙惟肖,一笔一划都透着作画者隐秘而专注的目光。每一幅都像一根细针,扎在我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满堂宾客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和惊叹。范行整个人像被雷劈中,僵在原地,只余下脖颈和耳朵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一片喧闹里,范母得意地凑近范家主,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飘进我耳中:“老头子,你瞧见没?我就说他俩有戏!”
屏风的光影流转,映着范行呆若木鸡的侧脸,和无名、少司命在角落饶有兴味的目光。少司命嘴角噙着笑,轻轻碰了碰无名的手臂。
初冬的暴雪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机关城。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裹挟着,疯狂抽打紧闭的门窗,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白。
“哎呀!”范母一拍大腿,声音在堆满各式半成品机关零件、弥漫着桐油和金属冷香的巨大仓库里显得格外响亮,带着一种夸张的懊恼,“瞧我这记性!怎么把钥匙弄丢了!”她隔着厚重的铁门喊道,那声音穿过门缝,被风雪撕扯得有些模糊,“库里暖和,灯油也够!你俩先慢慢修着那几只能传讯的机关鸟!不急,不急啊!”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串刻意放重的、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我和范行面面相觑。仓库里唯一的光源,是角落一盏光线昏黄、忽明忽暗的旧式油灯。灯芯似乎快燃尽了,火苗微弱地跳动,将我们两人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堆叠如山的巨大木箱和蒙尘的铜铁构件上,幢幢如鬼魅。角落里,半筐尚未完工的机关鸟骨架沉默地堆着,金属关节在昏暗中泛着幽冷的光。
范行低咒一声,手忙脚乱地在工具箱里翻找备用灯芯。我裹紧了外衣,寒意依旧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冰冷的金属鸟,最终落在一只翅膀半展的鸟身上。昏暗中,那靠近躯干的翅根内侧,似乎有些异样。
凑近些,借着那摇曳欲灭的灯火细看——平滑的金属面上,竟用极细的刻针,刻着两个尚未完成的小字:“送给……”
“范行,”我下意识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这鸟……”
话没问完,仓库深处传来范行一声短促的低呼:“找到了!”紧接着,“噗”的一声轻响,灯芯被换好,一团温暖明亮的橘黄色光晕骤然在仓库中心扩散开来,瞬间驱散了浓重的阴影和寒意。
光明的降临,也清晰地照亮了范行手中那个刚刚被他从旧灯座上拆解下来的东西——那灯座造型古朴,中空,内里结构精巧,分明是一个半成品的首饰盒,只缺了盒盖。此刻,那未完成的盒盖正被他紧紧捏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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