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光落在他脸上,清晰地映出那抹迅速蔓延开的、无法掩饰的绯红。他不敢看我,目光死死钉在手中的铜片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精细刻刀和小锉。
仓库里只剩下刻刀刮削金属的“沙沙”声,细微而持续。他低着头,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仿佛在进行一项关乎生死存亡的精密操作。锉刀的走向渐渐清晰,竟是在模仿我发髻上常戴的那支墨玉簪的流畅线条。
心口像是被那光晕烫了一下,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轻柔地攥住了。我默默地从随身携带的小囊里,抽出一缕坚韧的墨家特制丝线。指尖捻着线,走到他身边,俯下身,轻轻拿起盒底。没有言语,细密的针脚开始在冰冷的金属底板上游走,勾勒出两个彼此紧密咬合、严丝合缝的齿轮轮廓。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当他终于放下刻刀,将雕琢好的簪形盒盖轻轻覆上;当我的最后一针落下,线头咬紧。我们几乎是同时屏住了呼吸,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合力按向盒盖中央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凸起。
“咔哒!”
一声清脆悦耳的机括弹响。
盒盖应声弹开,一抹鲜艳的红影从中疾射而出!竟是一只仅巴掌大小、却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青铜机关燕子!它口中,衔着一根细细的、在灯光下泛着柔光的红线,绕着我和范行轻盈地飞旋了一圈,最终稳稳地悬停在我们之间,精巧的喙微微开合,仿佛在无声地歌唱。
那根红线,在暖黄的光晕里轻轻摇曳,像一道无声的符咒,将空气里弥漫的桐油味、金属冷气,都染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甜。
机关燕子悬停的红线尚未落下,仓库沉重的铁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道缝。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子,“呼”地灌了进来,瞬间吹散了仓库里那点令人窒息的暖意。
“雪停了!快出来透透气!”范母的声音在风雪声中显得格外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我和范行几乎是同时惊醒,像两个偷糖被抓的孩子,手忙脚乱地分开。那点因机关燕和红线而滋生的、难以言喻的悸动,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风冲得七零八落。他猛地背过身去,假装收拾散落一地的工具,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括。我则迅速低下头,指尖下意识地拂过手腕——那里,不知何时已被他飞快地套上了一个东西。
冰冷、坚硬,带着新鲜打磨后的金属棱角。低头一看,竟是用那半枚玄鸟青铜齿轮改成的、线条粗犷又别致的手链。齿轮的缺口处,被他用一小截柔韧的墨线巧妙地缠绕固定,竟成了独一无二的锁扣。玄鸟残缺的翅膀,此刻正贴着我腕间的脉搏,随着心跳微微起伏。
范母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针,精准地扫过我手腕上的新饰物。她没说话,只对着随后踱步过来的范家主,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下,偷偷比划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成”字手势。嘴角那抹笑意,压都压不住。
范家主依旧板着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听不出喜怒。可就在第二天清晨,他直接丢给范行一个任务,声音依旧硬邦邦,内容却石破天惊:“把林姑娘带来的那份墨家机关术图谱,录入家族秘库核心卷宗。要快,不得错漏一字一图。”
范行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狂喜。而我,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听得清清楚楚。录入范家秘库核心卷宗?在机关城,这无异于昭告天下,承认了持有者未来女主人的身份!冰冷的齿轮手链贴着皮肤,那玄鸟的翅膀仿佛突然有了生命,灼烫起来。
黄昏降临,机关城外高耸的塔楼上,那些沉寂多日的巨大玄鸟青铜灯,一盏接着一盏,次第点亮。温暖的、巨大的光晕穿透薄暮的雪霭,将整个冰冷的机关城染上一层流动的金辉。光晕透过厨房的窗棂,映亮了范母忙碌的身影。她系着围裙,正哼着小调,往咕嘟冒泡的砂锅里丢进几块火红的晶石。红枣的甜香混合着火晶石特有的、类似熔炉的暖融融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火晶石炖汤啊,”范母的声音带着笑,从厨房飘出,“最是暖身暖心,给未来的儿媳妇补补,再好不过!”
夜色浓稠如墨,机关城内巨大的齿轮组在看不见的深处缓缓咬合,发出低沉的、永不停歇的嗡鸣。范行工坊的窗纸上,透出一点摇曳的橘色光晕,像黑暗里一只执拗睁开的眼。
我倚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枚冰冷的玄鸟齿轮手链。工坊里传来持续的、细微的金属刮擦声,那是范行又在捣鼓什么新机关。夜风穿过高耸的塔楼缝隙,带着哨音,卷起地上一层薄薄的雪粉。
突然,工坊的门被猛地拉开一条缝。范行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映着火光,眼神却像受惊的鹿,慌乱地在夜色里搜寻,最终落在我身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猛地刹住。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竟不由分说地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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