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的晨露还未散去,合作社东边的空地上已经热闹非凡了。张寡妇的蓝布衫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银耳坠随着她吆喝的声音晃个不停:"往左点!再往左点!那是给亲家公留的菜畦!"
李青的父亲拄着拐杖站在地基线旁,脸上的皱纹在晨光中舒展开来。他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露出来半截树苗——是从老家带来的秋月梨枝条。
"爸,您坐着歇会儿。"李青想去扶父亲,腕上的金镯银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老人摆摆手:"我不累。"他的拐杖在地上点了点,"小王说今天要下地基,我得看着。"
空地的另一端,王轱辘正和几个汉子搬运石料。汗水浸透了他的白背心,贴在脊背的伤疤上。李大勇带着合作社的小伙子们搅拌水泥,人造革皮鞋上溅满了灰浆。
"轱辘哥!"李大勇抹了把脸上的泥点子,"县里送建材的车马上到了!"
王轱辘放下石料,古铜色的手臂在阳光下泛着光。他经过李青身边时,粗糙的指尖在她手心轻轻一勾,带着水泥和汗水的气息。
七叔公的旱烟袋在地基线上敲了三下。老人今天特意换了一身新褂子,浑浊的老眼在阳光下眯成两条缝:"吉时已到!下基石!"
鞭炮声炸响的瞬间,李青父亲颤巍巍地捧起第一块石头。王轱辘站在老人的身后,宽厚的手掌稳稳托着岳父的肘部。石头落入基槽的闷响中,李青看见父亲的眼角闪着水光。
"亲家母!来埋'富贵瓶'!"张寡妇拽着李青母亲往地基坑走,蓝布衫扫倒了好几个空箩筐。她所谓的"富贵瓶"其实是一个腌菜坛子,里面装着五谷杂粮和两枚硬币。
午饭时,晒场中间支起了三张八仙桌。七叔公抱着酒坛子挨个桌倒酒,旱烟袋在腰间晃来晃去。李青父亲破天荒地喝了小半杯,脸上的皱纹都自然的舒展开来。
"这房子啊,"老人指着正在砌的墙基,"要留个大窗户。"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稻田上,"早上起来就能看见你们合作社。"
王轱辘正蹲在墙角鼓捣水平仪,闻言耳根子一红。李青走过去给他递水,金镯子碰在搪瓷缸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接过水杯时,指尖在她的掌心轻轻一刮(老实人都知道调情了)那里有当年收麦留下的薄茧。
"梨树种在哪儿?"他突然问。
李青指向院墙的东侧:"那儿阳光充足。"她的银镯子滑到肘部,露出腕内侧淡粉色的疤痕——是当年被赵家人推倒时留下的。
下午的日头更毒了。张寡妇顶着一块湿毛巾在工地上穿梭,蓝布衫后背湿了一大片。她的银耳坠不时甩到正在砌墙的工匠脸上,惹来一阵笑骂。
"亲家公!"她突然大喊,"您快来看!"
李青父亲拄着拐杖走过去,看见墙基里嵌着一块青石板,上面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王轱辘蹲在一旁抹水泥,晒得通红的脖颈上青筋凸起。
"小王的主意。"七叔公的旱烟袋在石板上点了点,"昨晚上偷偷刻的。"
老人的手突然有些抖。他弯腰想摸那些字迹,却被王轱辘扶住胳膊:"爸,你小心腰。"
这声"爸"叫得自然而然,仿佛已经喊了千百遍。李青站在不远处,金镯银镯紧紧的攥在一起,硌得掌心生疼。
暮色四合时,地基已经砌到半人高了。李青父母坐在新栽的梨树下乘凉,母亲手里摇着张寡妇给的蒲扇。王轱辘光着膀子在收拾工具,背上的晒伤红得发亮。
"这里晒的疼不疼?"李青拿着药膏走过来。
王轱辘摇摇头,却在她指尖碰到伤处时轻轻"嘶"了一声。药膏的清凉气息混着他身上的汗味,莫名让人心安。李青突然想起五年前的那个雨夜,他给她端来的那碗姜汤也是这个味道。
"青丫头!"张寡妇的破锣嗓子突然炸响,"你妈说要学腌辣白菜!"
灶房里,李青母亲正对着满盆的白菜手足无措。张寡妇在一旁指手画脚,蓝布衫上沾满了辣椒面。李青刚想过去帮忙,父亲却在院子里叫住了她。
"闺女,你过来。"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这个给你。"
布包里是一把铜钥匙,已经有些年头了,齿痕磨得发亮。李青认得这是老家大门的钥匙,她逃婚那晚曾经把它放在了家里的茶几上。
"房子租出去了。"父亲的声音很轻,"租金都存在这个折子里。"他塞给李青一张存折,"给你们合作社添新设备用。"
李青的眼泪瞬间砸在了存折上,晕开了一点墨迹。王轱辘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沾着水泥的手在裤腿上蹭了又蹭,才轻轻搭上她的肩膀。
月光爬上新砌的墙基时,工地上终于安静了下来。李青和王轱辘并肩坐在梨树下,远处传来父母屋里轻微的鼾声。夜风拂过树苗稚嫩的枝条,发出沙沙的声响。
"等梨树结果了,"王轱辘突然说,"给爸妈酿点梨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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