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前的冻雨下了一整夜,李青抱着梨生坐在火塘边喂奶。银镯子碰在搪瓷碗上,惊醒了襁褓中昏昏欲睡的婴儿。孩子哇地哭出声来,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极了王轱辘发怒时的模样。
"作孽哟!"张寡妇的银耳坠声从院外传来。她的蓝布胶鞋踩在冻雨结成的冰凌上,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听说没?赵家那混账东西昨儿个出狱了!他娘派了小轿车去接,排场大得很呢!"
李青的乳头突然从梨生嘴里滑出来。奶水溅在火塘边的军大衣上——那是王轱辘今早去县里买奶粉时穿的,袖口还沾着修理农机留下的油渍。婴儿不满的啼哭声惊动了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晒场方向这时突然传来五菱宏光急刹的刺耳声响。王轱辘浑身湿透地冲进了院子,靛蓝工作服的前襟裂了道口子,露出里面被雨水泡得发白的背心。他手里攥着一罐奶粉,指关节处有新鲜的擦伤。
"路上我遇到赵家的车。"他的声音比冻雨还冷,晒伤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故意别我车。"
七叔公的旱烟袋这时突然敲在门框上。老人眯着昏花的眼睛,目光在李青苍白的脸色和王轱辘紧握的拳头之间转了个来回:"梨树要防虫……"烟袋锅指向屋檐下的农药箱,"得趁早。"
正午时分,冻雨变成了细密的冰针。李青在合作社药房分装药材,金镯子在戥秤上投下颤抖的光斑。梨生躺在一旁的摇篮里,小脚丫上套着王轱辘用羊皮边角料做的小靴子。每当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的银镯子就会磕在药柜上,惊得婴儿皱起眉头。
晒场那边这时突然爆发出李大勇标志性的破锣嗓子:"轱辘哥!县里的朋友来电话了!"他的皮鞋在冰面上直打滑,怀里抱着咿咿呀呀的小菌生,"说是赵家要承包咱们后山的采石场!"
王轱辘的扳手咣当砸在水泥地上。他弯腰去捡时,晒伤的后颈擦过李青的鼻尖,带着雨水和血腥的气息。当他直起身时,李青看见他眼底翻涌的黑色浪潮——和五年前那个暴雨夜一模一样。
"他敢。"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震得摇篮里的梨生撇了撇嘴。
暮色渐浓时,冻雨在梨树枝头结成了冰挂。李青裹着王轱辘的军大衣站在房岩下,金镯子陷在厚厚的毛领里。远处山道上,赵家的小轿车像只甲壳虫在缓缓蠕动,车灯在冰面上划出两道刺眼的光痕。
"当年……"王轱辘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带着浓重的药酒味。他的掌心贴上她腰间,那里有道淡白色的疤痕——是生梨生时留下的,"他用假药害你们全家。"
李青的银镯子卡在军大衣纽扣上。当她转身时,冰挂的阴影正好落在王轱辘脸上,将那道眉骨的旧伤疤照得发亮——那是他为了救李青和赵明一伙坏人搏斗时留下的。
"梨生会叫爸爸了。"她突然说,声音比冰针落地还轻。
王轱辘的呼吸骤然停滞。晒伤的脖颈上,喉结滚动得像山涧里的鹅卵石。当他俯身去吻那道疤痕时,李青闻到他发间未散的冻雨气息,混着铁锈和松木的味道,凛冽又熟悉。
深夜的合作社静得能听见冰挂断裂的脆响。李青在灯下检查梨生的尿布,银镯子不时碰响摇篮的铁栏杆。王轱辘蹲在火塘边磨刀,镰刀在磨刀石上发出规律的沙沙声。煤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放大成骇人的轮廓。
"赵家老太太放话了。"张寡妇的蓝布衫突然出现在窗外,银耳坠上结着细小的冰晶,"说要让咱的合作社开不下去。"
王轱辘的磨刀声戛然而止。他起身时带起的风扑灭了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黑暗中只有镰刀的冷光和李青腕间的银镯子还在发亮。
"明天……"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去趟县里。"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李青梦见五年前那个暴雨夜,赵明攥着钢管的手在闪电中白得瘆人。她惊醒时,王轱辘正往军用水壶里灌药酒,壶身上的"奖"字被灶火映得血红。
"给咱爹熬的药。"他系紧壶盖,晒伤的指节泛着不正常的红,"我顺便去找一下县长。"
李青的金镯子卡在搪瓷碗沿上。当她递过姜茶时,瞥见王轱辘腰间别着一把短柄斧——那是平时劈柴用的,斧刃在晨光中闪着寒光。
冻雨又开始下了。王轱辘的五菱宏光慢慢的地驶出了晒场,车里装着要给老中医的山货。李青抱着梨生站在屋檐下,婴儿突然冲着远去的车影喊了声:"叭——叭!"
这一声惊动了整个合作社。李大勇啪嗒啪嗒踩过冰面,小菌生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的背上:"老王家的接班人会叫爹了!"七叔公的旱烟袋在廊柱上敲出欢快的节奏,张寡妇的银耳坠晃得像两轮满月。
只有李青站在原地,银镯子紧贴着梨生热乎乎的小脸。远处的山道上,赵家的小轿车正调转车头,黑亮亮的车身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毒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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