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一天,李青起了个大早。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回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王轱辘。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皱纹在睡梦中似乎舒展了些。她伸手想替他掖被角,又怕惊醒他,最终只是把药膏放在枕边——昨晚他翻身时压到伤腿,哼了半宿。
灶房里,李青往铁锅里舀了三瓢井水。水瓢碰着缸沿的声响惊醒了院里的大黄狗,它摇着尾巴凑过来,鼻子蹭她的小腿。
"馋鬼。"李青笑着掰了半块玉米饼丢给它,突然听见院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抄起擀面杖走出去,正撞见几个半大孩子一哄而散,只有菌生还站在柿子树下,手里攥着个红布包。
"青、青婶......"少年结结巴巴地递过布包,"我娘让送的。"
布包里是六个煮鸡蛋,还冒着热气。李青心头一暖,刚要道谢,却见菌生欲言又止地搓着衣角。
"还有事?"
"那个......"菌生踢着地上的土坷垃,"合作社要招临时工,我爹说王叔肯定要照顾自家亲戚......"
李青手里的鸡蛋"咕咚"掉进簸箕里。她想起昨天李大勇在晒场上看她的眼神,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回去告诉你爹,"她抓起围裙擦手,声音比井水还凉,"青山合作社的账本上,王轱辘三个字还写在头一页。"
菌生涨红了脸要跑,却被突然打开的屋门拦住。王轱辘拄着拐站在门槛里,裤管空荡荡地晃着:"菌生,进来。"
少年吓得一哆嗦。李青想去扶丈夫,却见他摇了摇头,那双粗糙的大手稳稳按在菌生肩上:"扩建仓库要多少工?"
"二、二十个......"
"明儿让你爹带人来。"王轱辘从兜里摸出合作社的印章,在菌生手心按了个红印,"你当记工员。"
菌生捧着那个红印子,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圆。李青望着丈夫沉静的侧脸,突然明白他昨晚为什么熬夜翻账本——他早料到李大勇会在这事上做文章。
送走菌生,井台边已经聚起洗菜的妇女。李青刚蹲下,就听见刘婶的破锣嗓子:"要我说,李青娘走得蹊跷......"
"可不,"接话的是李大勇媳妇,"前儿还说要给青妹子说媒呢。"
棒槌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突然重了。妇女们回头看见李青,顿时鸦雀无声。她也不说话,只是把衣服摔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刘婶的布鞋。
"青妹子,"刘婶讪笑着挪开脚,"听说合作社要招工?我家老二......"
"问王轱辘去。"李青拧干衣服站起来,"他是当家的。"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井里。妇女们面面相觑——自从王轱辘摔伤腿,李青已经很久没在公开场合这么说了。
回家的路上,李青撞见了七叔公。老人正用烟袋锅子敲李大勇的脑门:"出息了?学会拿孩子当枪使?"
看见李青,七叔公白胡子一翘:"来得正好,明儿扩建仓库,你管饭。"
"我?"李青愣住了。在乡下,管饭是主事人的活儿。
七叔公把烟袋往腰上一别:"轱辘腿脚不便,你是他媳妇,不该顶着?"
李青攥着衣篮的手指微微发抖。她忽然懂了老人的用意——这是要当着全村人的面,给她和王轱辘正名呢。
晌午太阳毒得很,李青在灶房忙得满头汗。她正往大锅里下粉条,忽然有双手接过她手里的葫芦瓢。
"不是让你躺着吗?"李青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王轱辘身上总带着淡淡的药香,混着晒过太阳的棉布味。
王轱辘往灶膛里添了把柴:"七叔公让我来的。"火光映着他瘦削的脸,那些皱纹里藏着笑,"说怕你盐放多了。"
李青"扑哧"笑出来,笑着笑着眼眶就热了。她知道,这是老人在给王轱辘找台阶下——全村都晓得她做菜从来咸淡正好。
两人正忙着,院门突然被撞开。梨生风风火火冲进来,裤腿上全是泥:"爹!井台那边打起来了!"
李青手里的锅铲"当啷"掉地上。王轱辘却出奇地镇定,只是把拐杖握紧了些:"为的啥?"
"大勇叔说......说咱家要霸着合作社......"梨生瞥了眼母亲,声音越来越小,"还说娘迟早要跟人跑......"
李青眼前一黑,扶住灶台才没摔倒。王轱辘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拄着拐站起来时,李青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你在家。"王轱辘把她按在凳子上,转头对儿子说,"梨生,扶我去井台。"
李青哪坐得住?她远远跟在后面,看见井台边围了黑压压一群人。李大勇正扯着嗓子喊:"王轱辘!有种你出来!"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王轱辘拄着拐的身影出现在石阶上,日头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没说话,只是慢慢走到井边,拿起搁在青石板上的水瓢。
"大勇,"王轱辘舀起一瓢水,"你还记不记得,这口井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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