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第五天清晨,李青被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惊醒。她眯着眼看向窗外,天刚蒙蒙亮,梨树的轮廓在晨光中若隐若现。王轱辘背对着她,正小心翼翼地把左腿往裤管里塞。
"这么早?"李青的声音带着睡意。
王轱辘明显吓了一跳,手里的拐杖"咣当"掉在地上。他转过头,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吵醒你了?我想去水井那边走走。"
李青掀开被子起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她拾起拐杖递过去,手指触到丈夫掌心时,感受到了一层薄茧——那是这半年来坚持康复训练留下的印记。
"我陪你。"她说着就要去拿外套。
王轱辘却摇摇头:"你再睡一会儿。"他的目光落在李青锁骨处的红痕上,那是昨晚欢爱时他情不自禁留下的印记。一抹暗红爬上他的耳根,"我自己能行。"
李青看着他倔强的样子,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暴雨中执意要背她过河的年轻人。她退回床边,却悄悄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目送丈夫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走向院门。
王轱辘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他的左腿仍然僵硬,但已经能自主控制落地的力度。李青数着他的步子,从院门到甜水井总共四十七步,往常拄双拐需要五分钟,今天单拐用了七分钟。
井台边,几个早起的妇人正在打水。看见王轱辘,她们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七叔公的虎骨酒已经成了全村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王,气色不错啊!"豆腐坊的刘婶嗓门洪亮,"听说昨儿个又去后山了?"
王轱辘的耳尖瞬间红透,他低头整理拐杖,假装没听见。井水倒映出他泛红的脸庞和微微上扬的嘴角。这半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身体里涌动的生命力,就像春风化冻的溪流,虽然细微却不可阻挡。
李青在窗前看得真切,忍不住抿嘴笑了。她慢悠悠地洗漱更衣,故意磨蹭了半小时才出门。走到甜水井时,王轱辘已经和几个老农聊起了春耕的事,声音比往常洪亮了几分。
"青妹子来啦!"刘婶眼尖,一把拉住李青,"你家老王今儿个可真精神,刚才还说要参加下周的合作社春耕动员呢!"
李青看向丈夫,王轱辘正用拐杖在地上画着什么,神情专注。阳光穿过梨树枝丫,在他斑白的鬓角洒下细碎的光斑。她突然注意到,丈夫今天只拄了一根拐杖,而且站姿比昨天挺拔了不少。
"他能走五步了。"李青脱口而出,语气里的骄傲藏都藏住。
周围顿时安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善意的哄笑。王轱辘佯装恼怒地瞪她一眼,却掩不住眼角的笑意。李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五步算啥,"刘婶挤眉弄眼,"听说昨晚你家床板响到三更天......"
"我去晒场看看!"李青落荒而逃,身后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春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泥土解冻后的清新气息。她忽然觉得,这些善意的调侃似乎也不那么难为情了。
晒场上,菌生正在清点春耕要用的种子。少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鼻尖上沾了灰,却浑然不觉。看见李青,他眼睛一亮:"婶子,王叔说的新品种土豆种子到了,您要不要看看?"
李青刚要上前,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李大勇不知何时站在了晒场边缘,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的天。他盯着菌生手中的账本,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
"大勇来了?"李青招呼道,"正好,菌生有事要和你商量。"
菌生抬起头,眼神闪烁了一下,还是走向了父亲:"爹,县农技站说要派人来指导新品种种植......"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李大勇突然提高嗓门,"什么事不都先找你王叔吗?"
晒场上干活的人都停下了动作。菌生咬着下唇,账本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李青正要说话,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大勇,冲孩子发什么火?"
王轱辘拄着单拐走来,虽然步履缓慢,但每一步都踏得稳稳当当。他的目光平和却坚定,像一潭深不见底的井水。
李大勇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他盯着王轱辘的左腿,表情复杂:"轱辘哥,你能走了?"
"还差得远。"王轱辘走到菌生身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不过教孩子种地还是够用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李大勇情绪的闸门。他红着眼睛吼道:"教什么教!我儿子现在眼里只有你这个大伯,连亲爹都不认了!自从你把股份给他......"
"大勇!"李青厉声打断,"有什么话回家说,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王轱辘却摆摆手,示意李青别插手。他直视着李大勇的眼睛:"菌生是你儿子,永远都是。我给他股份,是因为这孩子有出息,能带着合作社走得更远。"他顿了顿,"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冲我来,别难为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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