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柴厂的厂办内,谢主任正得意着为了买断工龄开了口子,嘴角咧到耳根子;锅炉房内,工友们嚼着舌根,你一言我一语地编排李江海的是非。
而国营饭店这头,却是另一番光景。
李桂芳和李江海浑然不知,正美滋滋地啃着红烧排骨,吃得满嘴油光,还念叨着“这钱花得值!”
一边是暗流涌动的算计,一边是没心没肺的痛快,横竖都是活法,只不过有人嚼舌头,有人嚼排骨。
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八这天,吉市的街头,喜庆得几乎刺眼!
大红的灯笼串像着了火似的在寒风里摇晃,烫金的福字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鞭炮声炸得人耳膜生疼,硫磺味混着油脂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百货商店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人们像抢钱似的疯抢年货,胳膊肘撞着胳膊肘,新做的呢子大衣搭着新买的确良。
而吉市火车站出口处,人潮涌动中挤出来三个灰头土脸的男人。
为首的季科扛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额头上还带着一道未干的血痕;老三季兴骂骂咧咧地拖着一个大编织袋,右眼青肿;
老四季邦脖子上挂着装有账本的公文包,里面装着全部家当二百零八,手里还拖着两个空麻袋!
整条街都浸泡在过年的喜悦里,唯独刚从火车站出来的季家三兄弟,与这喜庆格格不入。他们拖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像三只灰溜溜的老鼠,在红彤彤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扎眼。
"让让!让让!"一个烫着鸡窝头的妇女,抱着半人高的年货礼盒横冲直撞,崭新的皮鞋毫不留情地碾过季兴的脚面。
季兴刚要发作,那女人已经消失在红彤彤的人潮里,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街角的剃头摊前,排队的老少爷们儿嗑着瓜子扯闲篇:
"听说了吗?老张家今年光年终奖就拿了一百块!"
"纺织厂今年还发了羽绒服,听说一件就要三、四十块!"
这话像刀子似的扎进季家兄弟耳朵里。他们下意识紧了紧麻袋口,生怕被人看见里面皱巴巴的“屈辱”。
对面副食店里,售货员正扯着嗓子喊:"凭票供应!带鱼每人限购二斤!"
人群立刻像潮水般涌过去,把站在路中间的季邦撞了个趔趄。
七拐八拐下,三条丧家之犬灰溜溜地回到季家胡同的老家。
季兴一脚踹开院门,"嘈!"地一声,惊得院里啄食的母鸡扑棱着翅膀四散奔逃。
季科阴沉着脸,把鼓鼓囊囊的麻袋重重摔在堂屋地上。
麻袋口散开,露出几十件皱巴巴的羽绒服——这是他们拼死拼活抢回来的"残兵败将"。
原本指望着像往年一样赚个盆满钵满,谁曾想,这次赔了个精光。
孙丽听到动静,连忙跑了出来,看到丈夫季杰阴沉的脸,手里的擀面杖,都差点摔在地上。
"当家的...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要在上海卖到年三十吗?"
"卖?"季兴冷笑一声,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地上砸,"卖个屁!货都被没收了!我们三个差点蹲局子出不来!"
碎瓷片四溅,孙丽吓得脸色煞白!
十天前,他们像以前一样,兄弟仨带着精心准备的五百件羽绒服来到沪上。
这些用乡下收来的鸭毛、经过小作坊的粗针大线的改装,变成一件件鼓鼓囊囊的时髦冬装,
在沪上能卖出四十五块的高价。前两年就为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以往这时候,他们已经揣着鼓鼓囊囊的钱包,在外滩数钱数到手软,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而不是像现在,蹲在家门槛骂爹骂娘!
十天前的城隍庙:
天刚蒙蒙亮,城隍庙前青石板路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地摊。
季科哈着白气,把最后一件大红色羽绒服挂上铁丝架,五颜六色的衣裳在晨雾里活像开了一地野花。
"哟,华北来的羽绒服啊?"一个裹着毛线帽的老阿姨伸手捏了捏,"这鸭绒实在不实在啊?"
"大娘您摸摸,"季科咧着嘴笑,把衣服拍得啪啪响,"正经黑龙江鸭绒,三十五一件,穿上保准比您家棉袄暖和..."
一开摊就买了几单,季科嘴角都还在耳后根,人群就像潮水般往四边涌开。
三个戴红袖标的市管大步走来,袖章上"市场管理"四个金字在晨光里直晃人眼。到处向商贩要检查的执照!
季科没当回事,只因为自己孝敬过了胡司长,没想到就一会的功夫,领头的黑脸红袖标就来到他们面前!
"执招!"黑脸红袖标一边问,还一把扯下那件大红羽绒服,衣架在铁丝上划出刺耳的"吱——"声。
季科更加陪着笑,递上手里的十块八,"同志,我们跟胡司长打过招呼的,年年都在这..."
黑脸红袖标听到胡司长就翻了翻手里的特殊名单,很遗憾上面没有啥子“华北羽绒服”!
"年你奶奶个腿!"黑脸红袖标一挥手打飞香烟,烟卷在石板路上滚出老远,"我管你胡司还是寿司,羽绒服还是大棉袄!外地货要入沪就要办许可证!摆地摊没证你们就是打桩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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