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清晨的寒意尚未被阳光完全驱散,清河村唯一的铁匠铺前已经弥漫开一股混合着煤烟、铁锈和汗水的独特气息。沈微(林薇的意识)站在铺子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股带着金属质感的凛冽气息吸入肺腑,给自己增添几分勇气。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用灶膛里扒拉出来的、烧焦边缘的粗糙草纸。纸上,是用烧黑的细树枝精心描绘的曲辕犁结构图。线条比昨天泥地上的清晰了许多,关键部位还做了简单的标注。这是她昨晚在油灯下(用最后一点珍贵的灯油),凭借记忆反复修改、完善的心血。
铁匠铺里传来“叮当!叮当!”有节奏的敲打声,火星随着每一次锤击飞溅出来。李大锤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珠和细小的烫伤疤痕,正专注地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条,为某个农户修补锄头。他儿子李虎,一个十五六岁的壮实少年,正呼哧呼哧地拉着风箱,炉膛里的火焰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
铺子外面,三三两两的村民或站或蹲,有等着取农具的,有纯粹看热闹的。他们的目光不时瞟向站在门口、身形单薄的沈微,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昨天田埂边“画鬼符”的事情,显然已经传开了。
“看,沈家那丫头真来了!”
“还真拿着那张‘扭腰长虫’图来找大锤了?”
“啧啧,大锤那爆脾气,等下别给骂哭了…”
“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打铁?懂什么犁地?瞎折腾!”
细碎的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钻进沈微的耳朵里。她挺直了背脊,努力忽略那些扎人的目光和话语,将注意力集中在铺子里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上。说服李大锤,是她改良计划最关键的第一步。没有实物,再好的设计也只是纸上谈兵。
**忐忑。**
如同冰冷的小蛇,在她心底悄然游走。
昨天在田埂边,李大锤最后确实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甚至主动接下了活计。但那时更多是出于工匠对新鲜事物的本能好奇,是在相对私密的环境下。今天,在众目睽睽的铁匠铺,面对可能需要的真金白银投入(铁料钱),面对周围这么多等着看笑话的村民,这位以耿直(或者说固执)闻名的铁匠,还会坚持昨天的态度吗?
沈微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甚至做好了被当场拒绝、被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
终于,李大锤将打好的锄头淬了火,发出“嗤啦”一声响亮的白汽。他把锄头扔进旁边的水桶降温,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胡乱抹了一把脸,这才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沈微。
“哦?丫头来了?”李大锤的声音洪亮,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他瞥了一眼沈微手中那张显眼的焦黑草纸,浓眉习惯性地又拧了起来,像是看到什么棘手的麻烦。“真要把那‘弯弯绕’的东西打出来?”
“是,李大叔。”沈微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平稳,“图纸我重新画了,更清楚些。您看看?”她将手中的草纸递了过去。
李大锤没有立刻接,而是先抓起旁边的粗陶碗,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凉水。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吞咽声在短暂的沉默中显得格外清晰。铺子内外看热闹的村民都安静下来,伸长脖子,等着看李大锤的反应。
李大锤放下碗,用汗巾擦了擦手,这才接过那张草纸。他粗糙的手指捏着纸的边缘,仿佛怕弄脏了似的,眯起眼睛,凑近了仔细看。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风箱偶尔的呼哧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大锤那张时而皱眉、时而撇嘴、时而陷入思索的脸上。
“哼!”李大锤忽然发出一声重重的鼻音,手指点着图纸上的曲辕,“这弯的!打起来就费劲!得多费多少好木料?还得找有韧性的老料!直辕多省事?砍根直溜的硬木就行!”他抬头看向沈微,眼神带着质疑。
沈微早有准备:“李大叔,弯辕是费料费工,但您想想,它换来的是转弯省力省时啊!春耕抢种,牛累趴下了,人累散架了,省下来的力气和时间,难道不值这多费的一点木料和功夫吗?”
李大锤没说话,眉头依然紧锁,又看向犁评部分:“这小木头块,看着就玄乎!卡在柱子上,真能稳稳当当地调深浅?地那么硬,牛那么大力气一拉,万一滑了,或者木头碎了咋办?还不如我这把子力气压下去实在!”
“犁评可以用硬木做,楔子打紧些,或者包个薄铁皮加固。”沈微立刻回应,“关键是它能让您干活更省力,也更精细。深翻生地,浅耙熟地,一调就行,不用换犁,不用重新适应,这效率不就上去了?”
李大锤还是摇头,手指移到犁铧的角度标注上:“这角度…太小了吧?吃土这么浅,能翻得动咱们这硬地?我看悬!还是老式的大角度犁铧,吃土深,劲儿足!”
“李大叔,角度小,阻力才小!”沈微耐心解释,尽量用他能听懂的语言,“就像用刀切肉,刀刃锋利角度小,轻轻一划就开了。刀刃钝角度大,得使蛮力压下去。犁地也是一样的道理!角度小,犁铧更容易切入土里,牛拉起来更省力,入土深度靠犁评来调,效果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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