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锐利的金边,刺破沈家村上空尚未散尽的薄雾,将“磐石工坊”新立起的、厚实得令人心安的夯土外墙染上一层暖色。巨大的储水缸沉默地蹲守在角落,反射着冷硬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新土和石灰的味道,暂时压住了深埋心底的那丝焦糊记忆。工坊内部还是一片空旷,只有地基的轮廓和几根粗壮的梁柱诉说着重建的艰辛与希望。但此刻,工坊的主人沈微,却并不在这里。
她坐在自家小屋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桌旁,神情专注得近乎肃穆。桌上摊开的,不再是“磐石工坊”的防火图纸,也不是昨夜让她心潮澎湃的新式织机构造图。而是几本边缘磨损、墨迹深浅不一的旧账册,以及一沓她亲自走访记录下的、字迹略显潦草的笔记。
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最终停在一行数字上:
【青石镇布庄(赵记):细棉布(幅宽一尺二寸),每尺——三十五文。】
旁边是她用朱砂笔重重圈出的对比:
【邻县散户自织粗布(幅宽八寸),每尺——十文。】
【棉花(籽棉),赵记粮行收购价——每斤五文。】
【皮棉(去籽后),市价——每斤十五至十八文。】
【纺纱、织布人工(熟练妇,日织粗布一丈余),日工钱约八至十文,食自理。】
数字冰冷,却勾勒出触目惊心的现实!巨大的价差如同天堑,横亘在原材料与成品之间,更横亘在辛苦劳作的农妇与衣着体面的城镇人之间!这价差的绝大部分,流向了谁?沈微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钢针,死死钉在“赵记”两个字上。赵家的布庄,如同盘踞在青石镇民生血管上的巨大水蛭,依靠着近乎垄断的地位和对原料收购的强力压价,吮吸着惊人的利润!
“哼。”一声极轻的冷哼从沈微鼻间逸出。昨夜因获得新织机图纸而沸腾的热血,此刻并未冷却,反而在冰冷现实的淬炼下,沉淀为一种更加锐利、更加具有侵略性的锋芒!被动防御?重建家园?不!这远远不够!
萧砚的雷霆手段碾碎了赵家的脊梁,夷三族的判决让赵家余党如同惊弓之鸟。但赵家数十年积累的财富和盘根错节的商业网络,尤其是这布匹生意的根基,并未被彻底斩断!那些依附于赵家、依旧掌控着棉花收购渠道和布匹销售网络的爪牙,还在!他们如同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反噬!赵家的覆灭,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撕开了这看似固若金汤的垄断铁幕!
而这道口子,就是她沈微的机会!一个主动出击,直捣黄龙,彻底瓦解赵家残余根基的绝佳战机!
沈微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条凳也浑然不觉。她几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那扇糊着粗麻纸的木窗。清晨微凉的风裹挟着田野的气息涌入,吹动她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薄雾,投向远处广袤的田野。
沈家村周边,乃至青石镇下辖的诸多村落,哪一片田地边缘,没有零散地种植着几垄棉花?深秋时节,棉桃炸裂,吐出蓬松如雪的棉絮,曾是许多庄户人家冬日里御寒的希望,也是妇人纺线织布、贴补家用的来源。然而,零散的种植,低效的采摘,更致命的是——被赵家粮行刻意压低的收购价!五文钱一斤籽棉!剥去棉籽的辛苦和损耗后,所得无几!许多人家宁愿让棉花烂在地里,或者只采一点自用,也不愿卖给赵家受那盘剥之气!
“遍地是棉……却无人采撷……”沈微喃喃自语,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亮光里,没有悲悯,只有一种发现巨大宝藏、并即将将其转化为致命武器的狂喜与决断!
“李大锤!”沈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一直候在门外、竖着耳朵的李大锤立刻推门进来:“东家!”
“你伤没好利索,坐镇村里。”沈微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盯紧‘磐石’的收尾,特别是防火细节!水缸必须每日检查,确保满水!防火带边缘的杂草,一根都不许长出来!”
“是!”李大锤挺直腰板。
“张石头!李水生!”沈微的目光转向门口两个同样被叫来的年轻雇工。
“在!东家!”两人精神抖擞。
“备驴车!带上干粮和水囊!跟我走!”沈微抓起桌上那叠记录着棉花信息的笔记,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玄色的粗布衣摆带起一阵风。
“东家,咱去哪?”张石头一边小跑着跟上,一边疑惑地问。
沈微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的声音顺着晨风飘回来,带着一种即将踏上战场的肃杀与激昂:
“去收棉!”
“去……挖赵家的根!”
* * *
驴车吱吱呀呀地碾过乡间土路,扬起细小的尘土。路两旁,是大片收割后略显荒凉的稻田,田埂边,零星的棉株顽强地站立着。深秋的寒霜早已打蔫了叶片,枝头却依旧挂着不少未曾采摘、已然干裂发黑的棉桃,里面雪白的棉絮在风中微微颤抖,如同被遗弃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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