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棚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只有远处爆炸的火光偶尔透过被撕裂的雨布缝隙，投下转瞬即逝、狰狞扭曲的光影。每一次爆炸的巨响都如同重锤砸在棚顶，震得陈锋身下的简陋担架吱嘎作响，也震得蜷缩在担架旁的小翠护士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
她死死攥着陈锋那只冰冷僵硬、仅剩的右手。那只手粗糙、布满老茧和未愈的伤口，此刻却成了她在这片绝望黑暗中唯一的锚点。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棚外，枪声已经不再是零星的爆豆，而是连成一片、如同暴雨倾盆般的恐怖嘶吼！鬼子的嚎叫声、国军士兵绝望的怒吼、手榴弹的爆炸声混杂在一起，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阵地显然已经崩溃了！
“噗嗤！”
一发流弹穿透了本就千疮百孔的雨布棚顶，带着灼热的气流，狠狠钉在陈锋担架旁边的泥地上！溅起的泥点打在小翠脸上，冰冷刺骨！
“啊！”她吓得猛地一缩，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棚内弥漫的硝烟味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黑暗中，她看不清陈锋的脸，只能感觉到他那只手依旧冰冷，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似乎还在跳？那极其微弱的搏动，像黑暗深渊里一颗随时会熄灭的孤星，成了支撑她仅存勇气的全部。
“撑住…陈团长…您一定要撑住…”小翠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她将额头抵在陈锋冰冷的手背上，仿佛这样能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热量，“援军…援军一定会来的…”
就在这时！
轰隆！轰隆！轰隆！
一连串更加沉重、更加沉闷的爆炸声在救护所外围猛烈炸响！大地剧烈震颤！棚顶的灰尘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紧接着，是更加密集、如同泼水般的机枪扫射声！子弹打在棚外的沙袋和木桩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噗声！
“鬼子！鬼子冲进来了！”棚外传来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紧接着是刺刀捅入肉体的闷响、濒死的哀鸣！
小翠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凝固！她猛地抬起头，惊恐地望向棚口方向！虽然一片漆黑，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正汹涌地灌入这片最后的“避难所”！
砰！
手术棚那简陋的木门（几块破木板钉的）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踹开！碎裂的木屑飞溅！一个矮壮、穿着土黄色军装、头戴屁帘帽、脸上沾满血污的日军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猛地冲了进来！他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凶光的眼睛，瞬间就锁定了棚内唯一的目标——蜷缩在担架旁的小翠！
“花姑娘！哟西！”鬼子兵发出野兽般的狞笑，枪口调转，刺刀在黑暗中反射着远处爆炸的微光，直指小翠！
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小翠！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刺刀，如同毒蛇的信子，朝着自己猛刺过来！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闷响！
不是刺刀入肉的声音！
那鬼子兵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一支冰冷、粗糙、沾满血污泥泞的手，正死死攥着一把同样沾满污垢、刃口却异常锋利的工兵铲！铲刃如同切豆腐般，深深没入了他的心脏位置！
鬼子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手中的步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担架方向。
担架上，那个本该是死人的军官，不知何时睁开了仅存的右眼！那只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燃烧的炭火，没有焦距，没有情感，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濒死反噬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冰冷凶光！他的身体依旧瘫软如泥，但那只握着工兵铲柄的手，却如同铁钳般稳定、有力！仿佛凝聚了这具残破身躯最后一丝、也是最原始的生命力！
“呃…”鬼子兵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砸在泥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
棚内死寂。
只有远处依旧激烈的枪炮声，和棚内两个剧烈的心跳声——一个是小翠被吓得几乎跳出胸腔的心跳，另一个…是陈锋那微弱却如同擂鼓般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心跳！
小翠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她惊恐地看着担架上那个再次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惊世一击只是幻觉的身影。他依旧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在剧烈起伏后，重新变得微弱而艰难。那只握着染血工兵铲的手，也无力地垂落在担架边缘，铲刃上的血珠，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刚才…发生了什么？是陈团长？他醒了？他…救了我？可他明明…明明连呼吸都快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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