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的松涛阁,少了平日的庄严肃穆,多了几分闲适散淡。秋阳透过高大的雕花木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松墨特有的清冽香气和窗外飘来的隐约菊香。东方澈换下常穿的储君常服,只着一身月白色的素绸宽袍,衣袖松松挽起,露出清瘦有力的手腕。他正俯身于宽大的紫檀书案前,案上铺着一张雪浪宣,旁边是各色颜料碟、笔洗、以及几支大小不一的紫毫笔。他凝神静气,笔尖蘸了淡赭石色,正在勾勒宫苑一角的太湖石,石缝间探出几茎秋菊,线条工致细腻,连花瓣的微妙卷曲都力求肖似。
“殿下好雅兴!这是要把御花园搬到纸上不成?” 一声清朗带笑的嗓音自门口传来,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东方澈闻声抬头,眼中漾起真切的笑意。来人正是靖国公嫡孙沈骁。他今日也未着华服,一身墨蓝色劲装,衬得身姿挺拔如修竹,剑眉星目,顾盼间神采飞扬,与澈儿清贵内敛的气质截然不同,却自有一番洒脱不羁的意气。他大步走进来,带起一阵清爽的风,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澈儿未完成的工笔秋菊图上。
“沈兄来得正好,” 东方澈搁下笔,笑意温润,“正嫌一人作画无趣。今日天朗气清,难得偷闲,不如你我各展所长,也算不负这秋光?”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沈骁朗声一笑,毫不拘礼地走到书案另一侧。早有内侍机灵地又铺开一张同样大小的宣纸。沈骁目光扫过澈儿案上排列整齐、色阶分明的各色颜料碟,笑着摇头:“殿下这规矩,跟工部的图纸似的,看着就累人。” 他随手从笔架上拎起一支最大的斗笔,径直走向一旁盛满清水的硕大笔洗,将那斗笔饱饱地浸透,又走到砚台边。他看也不看那些细腻的颜料,目光落在砚台旁一碟尚未研磨的、色泽浓烈如血的朱砂矿块上。
只见他手腕一沉,斗笔如枪般刺入清水,再提起时,笔锋已饱蘸淋漓的清水。紧接着,他以一种近乎豪迈的姿态,将湿淋淋的笔锋重重压在那块朱砂矿块上!墨色的砚石、鲜红的朱砂、澄澈的水珠瞬间混作一团。沈骁手腕转动,笔锋在朱砂块上揉、按、拖、扫,动作大开大合,水珠与朱砂碎屑四溅,案几上顿时一片狼藉,看得旁边侍立的小内侍眼皮直跳。
东方澈却看得兴致盎然,眼中没有丝毫责备,反而带着欣赏。他知道,这是沈骁特有的“泼墨”起手式。
果然,沈骁不再理会那碟已成一团糟的朱砂,提笔回身,面对雪白的宣纸。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专注,如同瞄准猎物的鹰隼。下一刻,饱蘸了水与未化开朱砂颗粒的斗笔,被他以腕力带动,如同战场上挥舞长枪般,猛地掼向宣纸!
“啪!” 一声轻响,水渍与浓烈的朱砂在宣纸上猛地炸开!形成一片氤氲磅礴、浓淡相间的鲜红底色,如同泼洒的血,又似燃烧的霞。沈骁毫不迟疑,笔走龙蛇,借着那淋漓的水色与朱砂天然的颗粒感和浓淡变化,在那片“红霞”之上,迅疾地勾勒、皴擦、点染!笔锋时如疾风骤雨,时如铁线勾勒,寥寥数笔,一只展翅翱翔、搏击长空的雄鹰轮廓便跃然纸上!那鹰喙如钩,眼神凌厉,双翅展开似能撕裂云层,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北地特有的凛冽雄浑之气。朱砂的浓烈与水色的晕染,赋予了这鹰一种原始的、野性的生命力。
“好!” 东方澈忍不住抚掌赞叹,“沈兄笔力雄健,气贯长虹!这鹰,当真是呼之欲出,有气吞万里之势!”
沈骁搁下斗笔,看着自己笔下那桀骜不驯的雄鹰,又瞥了一眼澈儿案上那精致得如同真物的秋菊,剑眉一挑,促狭地笑道:“殿下谬赞。不过嘛……看殿下这秋菊,工是极工,稳是极稳,就是……”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指着画上一朵开得最规整的花瓣,“规矩得像是用尺子量过,生怕它长歪了一毫。少了点野趣,倒像御花园里被花匠精心修剪过的。依我看,倒像只……嗯,养得极好的胖鹌鹑,毛光水滑,就是飞不起来!” 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侍奉的内侍吓得脸都白了,偷眼去看储君。东方澈先是一愣,随即看着自己那朵被沈骁指为“胖鹌鹑”的工笔秋菊,再对比沈骁笔下那狂放不羁的雄鹰,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案牍劳形的沉郁之气仿佛都随着这笑声散去不少。他指着沈骁:“好你个沈骁!敢说孤的菊花是鹌鹑?该当何罪!”
“臣冤枉!” 沈骁故作正经地拱手,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臣只是觉得,殿下胸中自有丘壑,笔下何妨也放肆一回?这规矩嘛,守多了,筋骨都僵了。你看我这鹰,虽无殿下笔法精妙,但胜在痛快!” 他指了指画上几处因朱砂颗粒堆积形成的粗粝肌理,“这砂砾感,倒像是大漠的风沙磨砺出来的,糙是糙了点,可对味儿!”
东方澈闻言,眼中笑意更深,也带上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光芒。他看了看自己工细的宫苑秋菊,又看了看沈骁那幅朱砂泼洒的北疆雄鹰,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沈兄所言,不无道理。既如此,你我何不……合绘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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