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初冬,天空是洗练过的湛蓝,阳光清亮却没什么暖意,风刮在脸上已带着刀锋般的凛冽。东方澈裹着一件半旧的靛青色棉袍,头上戴着顶寻常的毡帽,遮住了大半面容。他身旁,靖国公嫡孙沈骁也是一身利落的深灰劲装,外罩同色棉坎肩,腰间悬着把不起眼的短刀,眉眼间是武将世家子弟特有的爽朗与锐气,此刻却因着微服出巡,刻意收敛了几分外放的锋芒。
两匹健壮的青骢马,踏着官道旁冻得硬实的泥土小径,不疾不徐地朝着京郊皇庄的方向行去。马蹄声清脆,惊起路边枯草丛中几只觅食的麻雀。
“殿下,”沈骁驱马靠近半步,声音压得低,带着笑意,“您这身打扮,倒真像个去收租的年轻东家。就是这通身的气度,怕是瞒不过明眼人。”
东方澈侧头看了他一眼,毡帽下露出清朗的下颌线,唇角微扬:“那沈护卫可得打起精神,护好你家‘东家’周全。今日只看地头,不谈气度。”
沈骁哈哈一笑,拍了拍腰间的短刀:“您就瞧好吧!保管连庄头都瞧不出破绽。”他少年心性,虽知此行关乎民生实务,但能陪着储君出宫,行走于田野之间,远比困在规矩森严的宫苑或演武场更让他觉得畅快。
皇庄广袤的土地在冬日的阳光下铺展开来。大部分田地已收割完毕,裸露出深褐色的土壤,等待着来年的春耕。只有靠近庄户聚居处的一片向阳坡地,还覆盖着一层新翻的、颜色深黑湿润的泥土,几个庄户正拿着钉耙,将一堆堆同样深褐近黑、散发着独特气味的物事细细铺开在田垄上。
“到了。”东方澈勒住马缰,目光落在那片新翻的土地和劳作的人影上。那是他回京后,力排众议,在皇庄率先试点的“堆肥法”和改良农具的试验田。
两人翻身下马,将马拴在田埂边的老槐树上。沈骁动作利落,显然常做此事。东方澈踏上田垄,脚下的泥土松软微湿,带着新翻的清新气息,与他记忆中江南粘稠的泥土截然不同。
一个穿着厚实棉袄、胡子花白的老农正蹲在地头,眯着眼,用手捻起一小撮刚铺开的深黑色肥料,凑到鼻尖嗅了嗅,又用手指搓了搓,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他身边放着一把形制有些特别的犁铧,犁头更窄,弧度更尖锐,在阳光下闪着幽光,正是用熔铸箭镞之法打制的新犁。
东方澈走到老农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了下来。沈骁则抱着手臂,站在稍后一步,目光警惕而好奇地扫视着四周。
“老丈,忙着呢?”东方澈开口,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
老农闻声抬头,见是两个穿着虽朴素但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其中一个还蹲在自己身边,态度谦和,便也露出朴实的笑容,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是啊,趁着地还没冻瓷实,赶紧把这‘黑金子’铺上。开春种麦子,就指着它肥地哩!”他指了指地上那深黑色的堆肥。
“哦?这‘黑金子’……效果如何?”东方澈捻起一点肥料,学着老农的样子捻搓。触感松软微润,并无刺鼻异味,反而有种泥土发酵后的醇厚气息。
“好!好得很呐!”老农来了精神,布满皱纹的脸舒展开,“往年用老法子沤的粪肥,劲头小不说,还招虫。这个,”他拍拍身边的肥料堆,“是照着宫里……哦,是照着上头大人们教的新法子弄的,烂树叶、烂草、牲口粪、灶灰,一层层堆起来捂的,又匀又透!开春翻到地里,保准苗壮!”他顿了顿,看着东方澈手中的肥料,又补充道,“就是沤起来费点工夫,得勤翻,还得看住火候,捂过了头就烧苗,捂不够劲又不足。”
“费工夫不怕,苗壮收成好才是正经。”东方澈点头,目光转向旁边那把新犁,“这犁看着也轻巧,好用吗?”
“嘿!说起这个!”老农眼睛一亮,伸手拍了拍那闪着寒光的犁头,“这可是好东西!比咱庄户人祖传的老犁轻快多了!您瞧这犁头,”他用粗糙的手指敲了敲,“窄,尖,入土深,还省力气!以前套上牲口,半天翻不了几分地,累得人牲口都喘。用这个,快!翻得深,土坷垃也碎得匀!”老农说得兴起,站起身,拿起犁铧比划着,“就是这把手,”他指了指犁辕后部人扶握的地方,“木头打磨得不够圆润,用久了,磨得虎口生疼。要是能再裹层软皮子,或者换个趁手的弯度,就更美了!”
东方澈听得极其认真,目光随着老农粗糙的手指在那新犁上移动,落在他说到的把手处。那木头把手确实棱角分明,显然是为了赶工推广,细节上未能尽善。他默默记下,转头对沈骁道:“记下,把手需改进。”
沈骁早已习惯,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和炭笔,唰唰记下“新犁把手磨手,需裹软皮或改弯度”。
“老丈,您看这堆肥和新犁都用上,明年这亩地,能多打多少粮?”东方澈继续问,语气如同寻常农人探讨生计。
老农咂咂嘴,眯眼估算着:“堆肥劲足,新犁翻得深,土松,苗根扎得稳……省下的力气还能多侍弄几分地。老汉估摸着,”他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一亩地,怎么着也能多收个三斗!要是老天爷赏脸,风调雨顺,兴许还能再多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