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将巍峨宫墙的轮廓吞没,只余下点点灯火勾勒出森严的线条。东方澈并未直接回东宫,车驾在宫门处悄然转向,驶入了毗邻皇城、却自有一番肃穆气象的靖国公府所在街巷。
此番造访,早已遣心腹报备过父皇与殷师,轻车简从,只带了两名最沉稳的贴身侍卫,低调得如同寻常勋贵子弟间的往来。
车辕停在靖国公府那两扇厚重的、钉着碗口大铜钉的黑漆大门前。门楣之上,“敕造靖国公府”的金字匾额在暮色中依旧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与想象中勋贵府邸的奢华张扬不同,门前并无石狮镇守,只有两株虬劲的老松,如同沉默的卫士,枝干在晚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
门房早已得了消息,无声而迅捷地打开侧门,动作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沈骁已在门内等候。他换下了平日的劲装,着一身深青色云纹锦袍,腰间束着同色玉带,更衬得身姿挺拔如枪。见澈儿下车,他大步迎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爽朗笑意,抱拳行礼:“殿下驾临,寒舍蓬荜生辉!” 言语虽恭敬,眼中却无半分拘谨,只有挚友重逢的喜悦。
“沈兄。” 东方澈含笑回礼,目光扫过沈骁身后。靖国公沈老侯爷与夫人已立于阶前。老侯爷须发皆白,身形依旧魁梧,穿着一件半旧的藏蓝色常服,腰板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昔年翱翔边关的雄鹰,只是那锐利中沉淀着岁月磨砺后的沉静。
沈夫人则是一身素雅的绛紫色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笑容温和得体,带着世家主母的雍容气度。两人待澈儿,恭敬而不失长辈的亲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老臣(臣妇)参见太子殿下。” 老侯爷夫妇欲行大礼。
东方澈连忙上前一步,稳稳托住老侯爷的手臂:“老国公、夫人快快请起!今日澈儿非以东宫身份而来,只作沈骁好友,叨扰府上,万勿多礼。” 他语气真诚,眼神清亮,毫无储君架子。
沈老侯爷顺势起身,布满风霜痕迹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笑意,声音洪亮依旧,带着北地特有的浑厚:“殿下既如此说,老臣恭敬不如从命。骁儿,还不快引殿下入内?外间风大。”
府内景象,印证了门前的第一印象。庭院开阔,青石板铺地,干净得几乎能映出人影。不见江南园林的曲径通幽、奇石叠翠,只有几株苍松翠柏,修剪得刚劲有力,透着一股磊落的硬朗之气。
回廊两侧的兵器架上,整齐地陈列着擦拭得锃亮的长枪、硬弓、雁翎刀,虽未出鞘,凛然之气已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柏清气与若有若无的、属于钢铁与皮革的冷硬气息。仆役往来,脚步轻捷,目不斜视,行动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静默。
宴席设在府邸正厅旁的暖阁。阁内陈设简朴,一桌一椅皆厚重实用,不见繁复雕饰。壁上悬着一幅巨大的北境舆图,山川河流、关隘城堡标注得密密麻麻,墨色深沉,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另一侧墙壁,则挂着一柄样式古朴、刀鞘磨损严重的战刀,刀柄缠着深色的布条,显然年代久远,是常被主人摩挲的旧物。
菜肴陆续摆上,并无过分奢靡的山珍海味,多是北地风味:炙烤得金黄流油的羔羊肉,大块炖得酥烂入味的牛腩,几样时令菜蔬,一盆热气腾腾、撒着葱花的羊肉汤饼,还有几坛泥封未启、散发着浓郁酒香的北地名酿“烧刀子”。菜式质朴,分量十足,透着边关将士的豪迈与实在。
沈老侯爷亲自执壶,为澈儿斟满一杯“烧刀子”。那酒液澄澈如水,入喉却如一道火线直贯而下,灼热滚烫。“殿下,尝尝这真正的北地风味!比那些温吞吞的江南黄酒可带劲多了!” 老侯爷声音洪亮,眼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东方澈毫不推辞,举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气直冲鼻腔,烧得喉咙发烫,一股热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深秋的寒意,也让他精神一振。“果然痛快!名不虚传!” 他放下杯,由衷赞道。沈骁在一旁哈哈大笑,也陪饮了一杯。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融洽。沈老侯爷几杯烈酒下肚,话匣子也打开了。他不再拘泥于君臣之礼,眼神中流露出追忆往昔的神采。
“殿下,” 老侯爷拿起一根筷子,点在桌面上,仿佛那是北境的沙盘,“您别看北境现在还算安稳,几十年前,那真是狼烟遍地,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老夫记得最清楚的是,天佑二十三年那个冬天,雪下得那叫一个大!鹅毛大雪连着下了七天七夜,平地积雪没过马肚子!”
他声音沉缓下来,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凝重:“老夫时任前锋营参将,奉命率一队斥候出关探查敌踪。谁知遇上百年不遇的暴风雪,白毛风刮得人睁不开眼,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们迷失在茫茫雪原里,冻得手脚都没了知觉。就在快撑不住的时候,发现雪窝子里埋着一个人!是比我们早几天出关的另一队斥候的弟兄,叫赵铁柱,只剩下半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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