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的讲述仿佛将所有人都带回了那个酷寒绝望的雪夜。他详细描述着如何将冻僵的赵铁柱从雪堆里扒出来,如何撕下自己的皮袄裹住他,如何用仅存的体温去温暖他冻僵的手脚。风雪呼啸,天地一片混沌,前路渺茫,后有追兵可能的威胁,每一步都可能是绝境。
“那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军令、什么探查!就是一条命,也不能丢下自己的袍泽兄弟!” 老侯爷的声音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如刀,“老夫把他绑在自己背上,用绳子勒紧,一步一步往回挪。雪深路滑,好几次差点栽进雪沟里。其他弟兄轮流在前面探路,用身体挡住最猛烈的风雪……整整走了两天一夜!回到关隘时,赵铁柱还剩一口气,老夫自己的脚趾头,冻掉了三个!”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指着自己缺失的脚趾部位,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暖阁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燃烧的毕剥轻响。沈骁听得入神,拳头下意识地握紧。东方澈目光沉静,心中却掀起波澜。这平淡叙述背后的惊心动魄与生死情谊,远胜千军万马的宏大叙事。
“还有一回,” 老侯爷呷了口酒,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是在鹰愁峡。一股鞑靼游骑仗着地形熟悉,不断袭扰我们的运粮队,滑溜得像泥鳅,抓都抓不住。硬打,他们往峡谷深处一钻,地形复杂,我们容易吃亏。”
他放下酒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画着曲折的线条:“老夫琢磨着,这帮孙子不是喜欢钻山沟吗?好!老夫就让他们钻个够!故意放出风声,说有一批重要的军械要从另一条小路秘密押运。然后在鹰愁峡出口必经的一片开阔地,连夜命人挖了无数个浅坑,坑里埋上削尖的木桩,上面薄薄地盖一层浮土枯草。再派一队人马,装作押运粮草的队伍,大摇大摆地路过……”
老侯爷脸上露出一种老猎手般的得意:“那帮鞑靼崽子果然上当,以为逮着了大鱼,嗷嗷叫着从峡谷里冲出来,想包我们的饺子!结果呢?冲在前头的马匹一脚踏进坑里,木桩子穿膛破肚!后头的收不住势,人仰马翻,乱成一锅粥!老夫带着伏兵从两边山坡上冲下来,弓箭招呼!那一仗,打得痛快!斩首百余,俘虏几十,剩下的吓得屁滚尿流,再不敢轻易靠近鹰愁峡五十里内!” 他拍了下桌子,震得杯盘轻响,豪气干云。
沈骁适时补充细节:“祖父这招叫‘请君入瓮’!后来写进了北境边军的操典!孙儿在边关轮戍时,还听老兵们津津乐道呢!” 语气中充满对祖父的敬仰。
老侯爷摆摆手,眼中却满是欣慰:“老了,都是陈年旧事,提它作甚。殿下听听就好。” 他看向东方澈,目光深邃,“治军打仗,光靠勇猛不行,更得用脑子。要懂天时、地利、人心。更要紧的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得装着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为将者,若不能护佑麾下儿郎,纵有盖世武功,也不过是匹夫之勇!”
东方澈肃然起敬,举杯道:“老国公金玉良言,澈儿受教。将士同心,方为百战之基。敬国公,敬边关忠勇将士!” 三人再次举杯共饮,烈酒入喉,热血沸腾。
宴席正酣,暖阁的珠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怯生生地探了进来。梳着双丫髻,约莫六七岁年纪,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席间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东方澈身上。正是沈骁的幼妹,沈家的小明珠,沈玥。
“玥儿,不可无礼。” 沈夫人轻声呵斥,语气却满是宠溺。
小丫头却不怕,反而大着胆子走了进来,径直跑到东方澈的席前,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太子哥哥,哥哥说你去过江南!江南是什么样子呀?是不是有很多花花?比我们府里的梅花还多吗?”
孩童天真无邪的问话,瞬间冲淡了方才谈论边关战事的肃杀之气。暖阁内众人都笑了起来。东方澈看着眼前这双清澈纯净、充满好奇的眼睛,心也变得柔软。他放下酒杯,微微俯身,声音温和得如同春风拂柳:
“江南啊……春天的时候,确实有很多很多的花。粉色的桃花,像一片片云霞落在河岸两边;雪白的梨花,开满了山坡,远远望去,像是下了一场温暖的雪;还有金灿灿的油菜花,一眼望不到边,风一吹,就像金色的波浪在跳舞……”
他耐心地描述着江南的水乡风光:弯弯的石拱桥下摇过吱呀作响的乌篷船,船娘唱着软糯的吴侬小调;细雨蒙蒙时,青石板路泛着水光,撑着油纸伞的行人走过,像一幅水墨画;夏夜池塘里,碧绿的荷叶托着粉嫩的荷花,青蛙在荷叶间呱呱叫着,萤火虫提着小灯笼飞来飞去……
小沈玥听得入了迷,大眼睛忽闪忽闪,小嘴微张,仿佛已置身于那遥远而美丽的画卷之中。她伸出小手,轻轻拉住东方澈的衣袖,央求道:“太子哥哥,玥儿也想去江南看花花,看小船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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