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丝竹管弦的余韵散入清冽的秋夜。
松涛阁露台的青石地砖沁着凉意,澈儿独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划过匕首霜刃。
“同袍”二字在月华下泛着幽微冷光。
他眼前忽又浮现出南山纵马时沈骁被风扯乱的发辫,少年将军指着京城轮廓大喊:“含光此生,定要守得这万家灯火常在!”
砚台里的墨是新研的松烟,澈儿提笔时却悬腕良久。
最终落下的不是奏章批语,而是边关的胡饼可还吃得惯,北地的朔风里皮裘可曾添厚。
松涛阵阵如戍角低鸣,案头那枝晚桂静静吐纳暗香。
千里之外的风烟尘沙里,是否也有人正望着同一轮孤月?
月光是水银,无声无息地漫过松涛阁的飞檐,在露台冰凉的青石地上淌开一片澄澈的寒潭。宫宴鼎沸的人声与缭绕的丝竹,此刻已散得干干净净,只余下秋夜特有的、带着草木清气与微霜的寂静,沉甸甸地压下来,又被风吹过松林的呜咽揉碎。
澈儿独坐案前,面前一壶残酒,一碟未动的点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中是一柄乌沉沉的匕首,鞘是朴素的鲨鱼皮,毫不起眼。唯有当他屈指,指腹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度,抚过靠近吞口处那深深镌刻的两个字时,那幽暗的金属才在清冷的月华下,骤然跃出两点内敛而坚韧的寒芒——
“同袍”。
指尖的微凉顺着血脉蔓延开去,心底却像被这冷硬的两个字烫了一下。喧嚣褪尽的寂静里,南山那日放肆的风声、急促的马蹄声、少年人毫无顾忌的朗笑与呼喊,竟如此清晰地撞入耳鼓。
“澈儿,看那!” 沈骁被疾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发辫凌乱地狂舞,却猛地扬鞭指向远方天际线下,那在秋阳里铺展成一片金鳞的京城屋宇。他勒住躁动的坐骑,胸膛起伏,声音被风扯得高亢,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赤诚:“我沈含光此生,就为守得这底下万家灯火,长明不灭!管他什么风刀霜剑!”
那声音里的滚烫,仿佛还灼着此刻的夜风。澈儿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目光却越过露台的雕栏,投向北方深不可测的夜空尽头。那轮孤悬的冰盘,清辉遍洒,不知是否也正冷冷照着千里之外,边关那被风沙磨砺的城堞,照着那人霜染的眉梢?
案头,一枝晚开的金桂,在月光里静静吐纳着最后的甜香,幽微,却固执地钻进鼻端。砚池里是新研的松烟墨,墨色浓沉如化不开的夜。他提起了紫毫笔,笔尖饱满的墨汁悬在铺开的素笺上方,凝滞着。批阅奏章的朱砂笔迹犹在眼底,千头万绪的国事民生沉甸甸压在心头,此刻却都显得遥远而模糊。
笔锋终于落下,游走的却不是关乎天下经纬的筹谋。素白的宣纸上,墨痕迤逦,问的是边关胡饼是否粗粝难咽?是塞外朔风凛冽,新制的厚实皮裘可曾添上?是营中兄弟是否安好?……只字不提朝堂风雨,不问北境军情。字里行间,流淌的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嘘寒问暖,如同这晚桂的香气,清淡,却执着地萦绕。
松涛阵阵,在深沉的夜色里翻涌不息,恍然间竟似化作了遥远关隘上,那低沉呜咽的戍角悲鸣,一声声,叩击着寂静的露台,也叩击着案前独坐的人。晚桂的幽香与这无形的角声缠绕,丝丝缕缕,沁入骨髓般的凉夜。
露台之下,宫苑深处,传来极轻微的、规律的“沙沙”声。值夜的宫人执着长柄扫帚,正一下下,将白日里飘落的零星枯叶和尘埃扫拢。那声音细微而持续,在这无边的寂静与北地想象的风烟尘沙之间,划开一道属于人间宫阙的、踏实的痕迹。扫帚拂过石径,如同拂过心绪,留下清晰的轨迹。
澈儿搁下笔,信笺上的墨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再次握紧了那柄冰冷的匕首,“同袍”二字紧贴着掌心。目光抬起,越过重重殿宇肃穆的暗影,再次投向那轮孤悬于亿万星辰之间的明月。千里之外,霜浓沙重的雄关之上,那身披寒甲、按剑而立的少年将军,是否也正仰望着同一片清辉?那目光,是否也穿透了无垠的夜色,落在这松涛与桂香萦绕的露台?
松风过隙,露重更深。案头那封墨迹未干的家常信笺,静静地伏着。而更远处,书房内灯火未熄的窗棂上,映着一叠叠等待朱批的奏章轮廓,沉默而笃定。
喜欢重生后暴君他跪着求我活请大家收藏:(www.2yq.org)重生后暴君他跪着求我活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