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翠捧了内务府新赏下的几件衣裳并几样首饰进来,预备伺候魏嬿婉梳洗妆扮,好往长春宫请安去。
稀薄的蟹壳青天色,透过茜纱窗棂,将室内映得半明半暗。魏嬿婉已端坐菱花镜前,眼波微转,掠过那些新赏之物。
衣裳料子皆是上用新贡的时兴花样,湖蓝似初春晴水,鹅黄如嫩柳新芽,茜红胜胭脂凝露,杨妃色更是娇艳欲滴。几支簪子也是素银为底,嵌着些米珠、珊瑚碎粒,虽非顶贵重的赤金点翠,却也透着新晋主子的体面,精巧得宜。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抚过那件水蓝宫缎云锦衫,指尖所触,只觉料子滑腻如脂,隐隐生光。
默然片刻,却对澜翠吩咐道:“还是将那件月白色素缎的取来,头上的东西,也只簪一朵寻常的绒花便是,其余一概不用。”
澜翠闻言微怔,手中捧着那叠鲜亮如霞的衣衫,迟疑道:“主儿,今日初次觐见皇后娘娘并各宫主位娘娘,正是要彰些体面光鲜的时候,何不妆点得鲜亮些,也显得精神气度?况这新赏的料子、颜色,皆是内务府按着答应的份例备下的,并不曾僭越半分…”
魏嬿婉从镜中看向她,唇角微扬,轻轻摇头:“正因是初回觐见,才更要如此。那些个鲜亮,好虽好,只是太‘新’了些,恐晃了人的眼,反招无谓的嫉恨。你需记得,在这宫里头,只求素净大方,亦不必刻意穿旧,合乎一个‘新晋答应’的本分,方是稳妥。那些首饰,只留那朵绒花,余下的,好生收起来罢,日后自有用的时节。”
“是。”澜翠依言伺候她更衣。
片刻后,魏嬿婉已是一身月白素缎宫装,通体无绣,只在领口袖缘镶了道极窄的牙边。除了一朵浅粉色绒花簪于鬓边,再无半点珠翠环佩。倒比那些新衣更衬得她身姿楚楚,别有一番清水出芙蓉的韵致。
她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理了理领口袖缘,确保一丝褶皱也无,连那朵绒花的位置也调整得毫厘不差。镜中人影清减,褪去了可能的‘张扬’,唯余‘静’来。
这紫禁城里的每一日,每一场请安,都非闲庭信步,而是步步惊心。今日长春宫之行,便是她踏入这‘战场’的开端,步步须得留神,句句皆要斟酌,一颦一笑,皆是文章。
“走吧,”魏嬿婉最后凝望镜中那素净如洗的身影一眼,转身举步,裙裾微动,“去长春宫请安。”
自角门悄步入长春宫,魏嬿婉垂眸,心中默数着脚下光洁的青石板,一、二、三……不多不少,二十三阶。此路直通正殿丹墀,与往日她惯行的仆役侧廊迥异。甫一踏入,便觉一股端严整肃之气扑面而来,连拂晓的雀鸣都仿佛低哑了几分。
行至垂花门下,两个神色端凝的嬷嬷分列左右,见她袅袅娜娜行近,二人眼皮微抬,规规矩矩地福下身去:“魏答应金安。皇后娘娘凤驾方起,正于寝殿梳妆理容。卯正二刻方升座受礼,还请答应在此稍候片刻。”
魏嬿婉闻言,即刻停住脚步,面上浮起温顺谦和的笑意,亦微微屈膝还礼:“是嫔妾来得早了,不敢搅扰娘娘晨妆清兴。在此静候凤谕便是。”
恰在此时,寝雕花隔扇门“吱呀”一声轻响,莲心捧着个盛满热水的鎏金铜盆正欲出来添换。一眼瞥见垂花门下静立的魏嬿婉,目光扫过魏嬿婉簇新的宫装和鬓边那支小巧的绒花,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端着水盆侧身便要往廊下水道处走。
魏嬿婉主动扬声唤道:“莲心姐姐!晨露湿寒,姐姐当心脚下。”
莲心脚步一顿,终是缓缓转过身来。既不施礼,也不接那亲热的称呼,“魏答应折煞奴婢了。如今您是正经小主,金尊玉贵。奴婢卑贱之躯,不过是娘娘跟前一个端盆递水的粗使丫头,如何担当得起答应这声‘姐姐’?娘娘晨妆时辰紧,热水耽搁不得,奴婢告退。”
昔日尚有两分同侪之谊,此刻已成明明白白的疏离冷峭。魏嬿婉却似浑然未觉,面上那温婉的笑意一丝未减,依旧端端正正地立在原地,连鬓边一丝碎发都未曾拂动。
不多时,便听得远处环佩叮咚,如碎玉相击,又有阵阵香风细细,氤氲缭绕,由远及近,渐渐分明。各宫妃嫔亦如约而至,锦绣华服灿若云霞,珠翠宝钿耀人眼目,将那肃穆的长春宫前庭,霎时点染得活色生香,恍如一夜春风催开了满园名卉,群芳竞艳,各逞娇姿。
她依着规矩,垂首敛衽,口中清晰而温顺地道:“给各位娘娘请安。”
为首者娴妃,乌拉那拉氏·如懿,一身淡雅装束,气度清华。秋水般的眉目,不疾不徐,将魏嬿婉从头至脚细细打量了一回,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也不言语,径自搭了惢心的手,步履沉稳端方,便如一朵冷云般飘然进去了。
纯妃苏绿筠,面上维持着素日的温婉和善,对着魏嬿婉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便也移步前行。
愉嫔珂里叶特氏·海兰眼风淡淡扫过阶下那低伏的身影,只如瞥见一件寻常陈设,无半分停留,亦无半分波澜,平静得如同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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