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嬅眸光澹澹扫过,莲心与素练即刻垂首屏息,悄步退至殿外,将那鎏金殿门无声掩合。琅嬅方款款起身,云履点地无声,径往紫檀大案行去。魏嬿婉低眉敛目,碎步紧随其后。
及至案前,琅嬅玉指在砚台边缘一叩。魏嬿婉立时趋前挽袖,取过松烟墨锭,注入一泓清泉,腕悬肘稳,徐缓研磨。
墨香幽然浮动。
琅嬅取过那上用的紫毫:“说罢。”
魏嬿婉心知时机已至,手下研磨未停,语速微缓,更显审慎:“娘娘洞若观火。宫闱制衡之道,首忌‘权柄偏倚’。一人独揽恩威,纵可借其力以御强敌,然其弊犹如抱薪就火,终成心腹之患。嘉妃娘娘如今圣眷优渥,位份既尊,确可稍分娴妃之势。然则……”
“娘娘居中宫之位,秉坤德之重,诸多事宜需持大体、存顾忌,不便轻露形迹。长此以往,嘉妃娘娘便似驭马失辔,其权既无制衡,其心焉能久安本分?究其根本,实因六宫妃嫔,皆系名门闺秀,彼等侍奉中宫,自当循礼,然其血脉所系、荣辱所依,终在家族门楣。此等渊源之下,其心岂能尽属一人?古语云‘利同则合,势异则分’,诚哉斯言。”
“唯嫔妾……身如飘蓬,命若草芥。先父早逝,门庭凋敝,唯余老母弱弟,生计维艰。深宫似弈局,嫔妾孑然一身,无根无基,所求不过一席托庇之地,一处可效死力之门。”
“嫔妾自知萤烛之光,不敢比附星月。然此心此志,可昭天日!嫔妾别无所恃,唯有一腔赤血、一身孤胆。娘娘若肯垂怜收录,奴婢此生,甘为娘娘之矛戈,为娘娘之耳目。此身此命,尽付娘娘驱策,绝无二念!纵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琅嬅在墨池中徐徐润笔,笔走龙蛇,在宣纸正中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字:静。
结构端方,笔力内敛,墨色饱满却不张扬,透着一股沉潜的力量。
琅嬅并未搁笔,而是将笔尖悬于字旁,目光似在端详,又似透过字迹望向更深处。
“本宫素来喜欢一个‘静’字。一池静水,澄澈明净,无波无澜,映照天光云影,方显其大美至境。这,方是后宫应有的气象,亦是本宫心之所向。”
她微微一顿,笔尖在‘静’字最后一笔的收锋处轻轻一点,“然则,深宫之中,人心百态,犹如池中万物。有浮萍易散,有水草纠缠,有游鱼穿梭……欲求一池之水长静不波,几近虚妄。外力扰动易生波澜,内生欲念亦能搅动暗流。一味求静,反易成死水一潭,失了生机,亦难御外邪。”
琅嬅终于抬起眼,望向垂首恭立的魏嬿婉:“故而这‘静’,非是枯守不动,乃是于动中求衡,于变中守常。水无常形,却自有其道。需知何处当疏,何处当堵;何处当抑其过亢,何处当扶其过卑。唯有常动之水,方能涤荡尘埃,不淤不腐;唯有顺势导流,方能保其清澈,不失其‘静’之本意。这‘动’与‘静’之间的学问,便是维系这一池之水不竭不浊的关键。本宫执掌凤印,所求者,便是这‘动中求衡’、‘变中守常’的清晏。”
言毕,琅嬅将手中紫毫轻轻搁于笔山,发出细微而清越的声响。她伸出两指,将那张写有‘静’字的宣纸,平平整整地推至大案边缘,正对着魏嬿婉的方向。
“你很聪明,这个‘静’字,便赏你了。”
“拿回去,置于案头,时时观想。心若能持一分静气,行若能循规矩法度,眼若能明察秋毫之末,耳若能分辨弦外之音…于这深宫‘动水’之中,方得安身立命之根基,亦能略尽本分,助本宫维系这一池之水的‘清晏’。”
“嫔妾叩谢皇后娘娘恩典!娘娘教诲,字字珠玑,嫔妾定当日日省视,铭刻于心,绝不敢忘!”魏嬿婉双手高举过头,恭谨地接过那张犹带墨香的宣纸,垂首躬身,一步步极其谨慎地退出了大殿。
春婵与澜翠早已瞧见她身影,心下焦灼,忙不迭地碎步迎上前去,一左一右,悄没声息地便跟在了魏嬿婉身后。
两人觑着她面色,口中不敢高声,只压着嗓子轻唤了声“主儿”。
魏嬿婉不由得抿嘴儿一笑,温声道:“不妨事,何须这般慌张。”言罢,又转向春婵:“且从我那份例里支取些银子,咱们好蒸一屉白玉霜方糕。我跟嘉妃的小厨房学过,那糕粉需是上好的糯米新磨,细细筛过,拌足了清甜的牛乳糖霜,蒸出来定要如初雪般松软,点上胭脂似的山楂红丝才好看。”
春婵心头一酸,那眼圈儿便微微红了。她趋前半步,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低低劝道:“主儿的心意,奴婢们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只是这白玉霜方糕,若单是主儿您想吃,奴婢们便是磨破了嘴皮子,求爷爷告奶奶,也定要寻了法子弄了来。可若为着奴婢们两个馋嘴的劳什子,倒要动主儿的份例银子…这…这如何使得?主儿快别如此费心了,还是将银子好生留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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